“这是雪吗，这不是雪，这是老天爷撒的糖霜盐，这是麦苗打滚撒的欢儿……”“这是春吗？这不是春。这是年轮循环的波纹，这是大地睡醒的动人……”最近，52岁的“沂蒙二姐”吕玉霞在网络上走红，她用“土味诗歌”记录农村生活，收获了百万粉丝，其创作的诗歌也被网友们称为“二姐体”。3月19日，上游新闻（报料邮箱：cnshangyou@163.com） 记者对话“沂蒙二姐”吕玉霞。吕玉霞表示：“我写的诗歌主要来源于生活。朋友们在评论区的留言，再加上我读的书，这些都会成为我的创作灵感。”
3月19日，山东蒙阴县，“沂蒙二姐”吕玉霞坐在田间。 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崔涛
邻居说她“出口成章”
记者乘坐出租车来到山东省临沂市蒙阴县坦埠镇，窗外是一座座山丘。“这些山丘我们都称为‘崮’，有‘沂蒙山七十二崮’之称，解放战争时期的孟良崮战役就发生在蒙阴县。”出租车司机说。
听说记者要寻找“沂蒙二姐”，热心的司机拨通了他在坦埠镇多位朋友的电话，四处帮着记者打听“沂蒙二姐”的故事。“我在抖音上多次刷到过她，写了不少诗歌。”
“沂蒙二姐”的家很好找，就在镇上一家超市的后面。超市老板告诉记者，她很了解“沂蒙二姐”。“她住在我屋后西边第二家的那个院里，自己作诗，出口成章。”
初见“沂蒙二姐”，她穿着一件浅色的花棉袄，肤色是被岁月和土地浸染过的小麦色，笑起两颊上扬，眼角的鱼尾纹如扇面般散开。
“沂蒙二姐”吕玉霞出身农家，因在家姊妹中排行第二，常被亲戚朋友称为“二姐”。15岁初中毕业之后，她没有继续读书。16岁时，她进入当地一家纺织厂工作，一边工作，一边种田。吕玉霞在工厂工作了近20年，此后为贴补家用，她又尝试着摆地摊、做小吃。
文学之路源于父亲熏陶
谈起自己对文学的热爱，吕玉霞称受到父亲的影响比较大。
“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是又和别人不一样。干农活的时候，他一边收着苞米，一边给我讲历史上的名人轶事，讲他对古诗词的理解，讲历史故事。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父亲是个有文化的人。我比较敬佩我父亲，但他同时又很严厉，我又很怕他。和他在一起时，他跟你讲的不是怎样刨地、怎样种地，讲的都是跟农民日常生活差的比较远的东西。”吕玉霞说，在她的印象中，父亲是热爱文学的，喜欢豪放派的诗人，喜欢苏东坡、李白，这种爱好也同样影响了她。
在吕玉霞上中学时，她迷恋上了文学。“那个时候电视上播放电视剧《西游记》《八仙过海》，还有《昨夜星辰》，我开始迷恋这些东西。我开始读中国的四大名著，可喜欢《红楼梦》里林妹妹了，后来发现她不适合我。我又迷恋上了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琼瑶阿姨的爱情故事。这些东西对于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太有吸引力了。”
吕玉霞表示，在读书期间，经常去借家境较好同学的书看，“晚上躲被窝里看，被校长逮住过。”由于吕玉霞偏科严重，再加上她不喜欢数学，初中毕业之后没有继续求学，而是去了工厂工作。
在工厂工作之时，吕玉霞还怀有一个“文学梦”。
“在工厂工作的日子比较单调，每天工作8个小时，遇到加班可能会工作十几个小时。上班时，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我会用围裙兜里的粉笔，在机器的铁板上写林黛玉的《葬花吟》，写我读过的苏东坡、李白的诗词。读到好的句子，我就会写。那个时候也会有自己原创的一些东西，但是因为是农家孩子，没有自信，我是把这些原创的东西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我有一个工友和我有同样的爱好，我们经常在机器上，我写一句，她写一句，可惜当时的作品都没有保存下来。”吕玉霞说。
在纺织厂工作时，她很喜欢读书，每个月都会订阅《读者》《知音》《青年文摘》《辽宁青年》等杂志。“我还专门订阅过几期《演讲与口才》，因为我从小有一种自卑，觉得自己不会说话，就去买这个杂志，想练练口才。”
吕玉霞告诉记者，此后自己结婚生子，生活很平静，丈夫也是一个农民。自己平时在工厂上班，农忙时在地里干活，但仍然会创作一些诗歌，都记在笔记本里。“我记得有十几个小本本，后来经过搬家，找不到了。”
受儿子鼓励拍短视频
2022年，吕玉霞的儿子鼓励她拍摄短视频，并发到网上。“我的儿子知道我的爱好，知道我不被身边的人理解。他鼓励我拍短视频并发到网上，这样可以找到和自己一样的人，就会多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吕玉霞说，最初她拍摄的短视频都是生活中感悟，想对孩子说的话，甚至还“吐槽”丈夫。“那一年，几乎一天拍一个视频，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我都是等丈夫走了之后才敢拍摄。”
2023年的一天，吕玉霞帮着邻居70多岁的大爷采香椿，她穿着花棉袄一边采一边想起了前一天读过的一个小短文，就将短文做了稍稍改动，以朗读的形式拍了下来。此后，她又以这个短文为模版，写了很多续篇，并发在了短视频平台上。“结果很多人喜欢并给我留言，评论区全是网友写的美文、诗句，我感觉我找到了老师、找到了免费学堂。”
在吕玉霞的抖音账号中，在她置顶的发布于2023年的一个视频中，她这样写到：沂蒙山下庸常一大娘，落笔千行引来墨宝万章，美了田园，醉了山岗，您的墨香还在继续流淌……
据吕玉霞介绍，这条“香椿树下诵诗”的视频目前有900多万次浏览，粉丝暴涨20万。
当流量汹涌而至之时，吕玉霞感到很兴奋。在她心中，她是一个农家人，从读书到结婚生子，始终有一种自卑感。认为自己没有文化，没有什么见识，写的东西上不了台面。“我兴奋的不是我的播放量有多高，而是没人嫌弃我是一个农民，没人因为我写的东西不好而嫌弃我，网友积极地回应我、鼓励我，我一下子就找到了自信。”
除了赞誉，吕玉霞也会看到网友留言中批评评价。“比方说有人说我写得不好，有人说我普通话不标准，有人说土味儿太浓了。这些评论我刚看到时候也很伤心，但我换一个角度去想，他们不知道我的成长经历，不知道我是从心底热爱文学才去发布短视频的。我在想，非要别人喜欢干嘛，他们如果喜欢的话会关注我和我互动，不喜欢就把我划走了。你想得到别人的认可，又不想别人评价你，那就不对了。既然发了自己作品，就要面对不同的声音。”
没有团队从零开始学剪视频
吕玉霞表示，她的短视频大部分是自己利用自拍杆拍摄完成的，有时候会求助姐姐和母亲，没有拍摄团队。
“你们看我早期的视频，要么美颜拉到最高，要么滤镜开得黄黄的，我自己都看不下去。这是因为我自己没有自信，觉得年龄大了，满脸皱纹不敢面对大家。后来我就想开了，美颜滤镜开到最高，早晚有一天会被打回‘原形’，后来我就直接发原视频了。”吕玉霞说，视频剪辑她都是自学的，遇到不会的就去问村里的“宝妈”们，让她们教。“后来我学会了人声分离、音频分离等技术，因为需要核对字幕，现在剪一个视频需要一个多小时。”
在写作方面，吕玉霞积极向网友学习，不断精炼自己的语言。“网友的指点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他们写的诗句更精炼、优美。但我在生活中看到的，我会真实地写出来。我还是得做我自己，我会慢慢地学，一点一点地进步。”
吕玉霞写在笔记本上的“土味诗歌”。 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崔涛
吕玉霞告诉记者，她认为自己写的这些不能算是诗。“我自认为只能算是顺口溜，因为它没有格律，我就是把自己的想法表达了出来，写我的感想、我的家乡。”
谈到诗，吕玉霞表示，也有很多人批评自己没有文化，只是在咬文嚼字。“什么是文化？我是这么理解的。课本上的知识是文化，我们在农田里如何把地瓜种好，把桃子种得更甜，这也是文化。我的文字都提炼在地瓜里、芋头里、桃子里。可以让人一看到这些东西，就能想到妈妈、想到家乡、想到土地、想到农民的不容易。”
吕玉霞说，目前很多年轻人关注了她。她感觉这些年轻人应该是喜欢她对生活的态度，她的生活很平凡、很平庸，把生活的日常、家乡的四季写进文字里，就是想表达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期待。
“我想，跟我一样的平凡人，不管是扎根农田，还是在工厂做工，只是还没有找到发挥自己的舞台，或者没有给自己勇气……每个人身上都有长处，只要给他们一个舞台，他们都能发光，所谓的光可能是蜡烛的光、可能是星星的光、可能是月亮的光。光虽然不一样，但是只要发出自己的光就好了。平凡人要勇敢做自己。”
2024年她逐渐走红，当年9月，央视第一次报道了吕玉霞的故事。2025年3月，“沂蒙二姐”创作了一首描绘春天的诗，被央视新闻抖音平台官号转发，获得百万点赞。截至今年3月20日，记者注意到，“沂蒙二姐”抖音平台粉丝量有106.9万。
“沂蒙二姐”抖音平台粉丝量超百万。抖音截图
谈直播带货：赚能力之内的钱
“沂蒙二姐”吕玉霞在网络走红之后，她开始视频直播带货。
“我记得我刚开始直播的时候，大概有5000人在线，我聊了3个小时，网友们看到我身后满山遍野的香椿树，他们说这种香椿他们买都买不到，让我把香椿挂到链接里。”吕玉霞说。
看到家乡的香椿、桃子等土特产销售不易，吕玉霞开始直播带货，帮助家乡的农民销售农产品。她直播时非常卖力，曾经直播到凌晨1点。“我在销售过程中会获得一定收入，但我认为人应该控制住自己的欲望，要赚能力范围之内的钱。我在带货中注重农产品的品质，也不会向乡亲们收取额外报酬。会有一些中间商负责收购农产品、打包，我会从这些中间商的收入中获取一定报酬。”
2024年夏天，她通过直播带货，销售了近两万单蒙阴桃子。这不仅销售了自家的农产品，还带动了周边老乡和邻村的桃子销售，让更多的农产品走向了市场。
否认创作诗歌依靠AI
针对有网友质疑诗歌的创作是否依靠AI（人工智能），吕玉霞表示，AI不了解自己的生活，写不了“土味诗歌”。“我写的诗歌主要来源于生活。朋友们在评论区的留言，再加上我读的书，这些都会成为我的灵感。”
吕玉霞说，虽然她和AI“还没成为朋友”，但是她会积极去拥抱新技术。她希望机器人能够来到农田里，帮助农民干农活，比如山上运输不方便，能不能用无人机运桃子。“我喜欢这个信息化时代，它帮助我学会了拍摄视频，学会了直播带货。但是也有很多人因为网络的兴起产生了更大的欲望而陷入焦虑。我认为人的欲望是无限大的，欲望与收入不匹配，实现不了理想，就会感觉到痛苦。我希望自己能做一个知足常乐的人，走平平常常的路。”
吕玉霞称自己最近买了很多书，比如莫言的《不被大风吹倒》，网友也给她寄了很多书。“但是这些书还在睡觉，我最近太忙了，因为大家都在关注我，过来这段时间，我一定会多读书。要让‘土味诗歌’有一个提升，肯定要融入新的内容。”
吕玉霞说，她从“麦子阿姨”那里得到启发，她想开着她的车将沂蒙山的桃子装到后备箱，去看看天山的雪莲，睡一晚内蒙古的大草原，感受一把东北冰城的震撼。“愿望能不能实现不要紧，我要大胆地喊出来。生活把我带到哪里，我就在哪里。”
上游新闻记者 崔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