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二月河先生的“落霞三部曲”为基础改编的电视剧《康熙王朝》、《雍正王朝》和《乾隆王朝》,自上世纪末在电视台播出后,于民间享有极大的影响力,数十年来热度经久不衰,堪称中国电视剧界的一段传奇也不为过。

三部曲同出自二月河的笔下,自然也会被人们拿来比较。而孰优孰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分辨,所以大可也不敢在此断言,去排个先后好坏。但作为普通观众而言,三部电视剧,大可还是分别看过,并各自有着不同感受的。

总的来说,《康熙王朝》恢弘,壮丽,像部神话故事一样,却也有着普通人无法接近的距离感。

《乾隆王朝》则太随意,又温吞,充斥着由盛而衰的无奈。当然,整部电视剧的结构和选角也是有些问题的。和珅戏份过足,总给人带来这是“和珅传奇”的错觉。而出演过老年康熙的焦晃饰演年轻时的乾隆,无论是其表演方式和年龄的差异,都容易让人时不时的出戏。所以,整部《乾隆王朝》也给大可制造了一种似像不像的混乱感。



而在时间线上本应居其中的《雍正王朝》则与自己的两部父子剧集是完全不同的。它既不豪迈,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殿堂感;也不过分细碎,把自己的节奏搅的一塌糊涂。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雍正王朝》会给观众带来复杂的感受,而这种复杂不仅仅是其曲折的剧情所带来的,也包含了人性的复杂。它在展现冷酷政治斗争的同时,也会时不时用一带而过的情节,把那些只存在于书本中的历史人物,用镜头语言重新包裹起来,从而将他们变回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

大可以为,这也是《雍正王朝》最为精彩和最能打动人心的地方,它阴冷的同时又接地气,它矛盾的同时又让人觉得无比真实。

而在整部电视剧中,这种被一带而过的、能给观众带来复杂情绪冲击的地方,大可觉得一共有三处,它们每个都令人印象深刻,甚至在之后的回忆中,都会反复琢磨,觉得意味悠长。

01 抹在皇帝脸上的雪



忘记是第几集了,只记得是康熙皇帝领着孙儿弘历正在雪中漫步。爷孙俩边走边聊,身后跟着李德全和一帮小太监。此时的老皇帝在儿子们不断的争斗中,已身心俱疲。小孙子的陪伴,让这位花甲老人获得了难寻的慰藉。

突然,年幼的弘历被雪地里的东西吸引了。他如同所有孩子一样,甩开爷爷的手,在雪中撒欢的跑了起来。康熙虽贵为皇帝,却也如同所有的爷爷一样,在身后追了上去,并边追边喊道:

“别跑,别摔了。”

果不其然,奔跑的小孩依然如同所有小孩一样,在雪地里摔了一个屁股墩。而爷爷也依然如同所有的爷爷一样,赶紧追到身边并蹲下身将孙儿扶了起来。



被爷爷扶起的弘历玩性大发,他从地上抓了一把雪,直接抹在了皇帝的脸上。也许是用力太大的缘故,甚至把这位万民之主给推了一个趔趄。

随后,弘历就在那跪成一片的太监们的震惊中,又一溜烟的跑了。而皇帝甚至都没来得及擦一擦脸上的冰雪,就又站起身来追了出去。一边追,他仍一边喊道:

“弘历,别跑了你。”

太监们仍如同一串尾巴般跟着,只不过他们边跑边喊的是:

“皇上,您慢点。”

最终,在如画样的夕阳和石桥背景下,皇孙、皇帝和太监们,鱼贯而行的出了镜头,仿佛在提醒着观众,这些角色之间所存在的巨大身份鸿沟。



这一小段镜头,前后不超过一分钟的时间,却把爱新觉罗·玄烨——这个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皇帝,从史书中拉进了现实。

康熙,被他的后继者尊为圣祖仁皇帝。作为一个封建统治者,他的功绩与能力,足以匹敌任何一个青史留名的君王。但他的晚年却被家庭内部的矛盾所紧紧的裹挟着。

正如《雍正王朝》中所演绎的那样,年过花甲的皇帝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锐气。而作为君主,命中注定的孤独感已经将这位老人折磨的不堪重负。褪去皇帝的光环,玄烨就如一个普通老汉那样渴望着来自家庭的温暖。

然而,现实却给了这个集权者重重一击。他的儿子们眼中只有权力,父亲这个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变成了他们争夺的筹码。应该说,老皇帝对自己的孩子们,甚至是对家庭亲情都是非常失望的。

臣子争权夺利,对一个皇帝来说,是渔翁得利的事情。可作为父亲而言,其中的挫败感不言而喻。这也是为什么,康熙会把弘历留在身边的原因之一。



如果说亲自教育孙辈,是有培养继承者的意愿,那么对孙辈的宽容,则是老皇帝发自内心的情感需求。

可以说,弘历大庭广众之下抹在康熙脸上的,并不仅仅是一团冰凉的雪花而已,更是老皇帝无比渴望的天伦温暖。他如同自己治下的草民那般在雪地中追逐孙儿,也将这位有着千古一帝之称的封建君王更加的人格化了,同时也让其具备了复杂的属性。

人性的复杂,人类情绪的复杂,将本应至高无上的、自称天子的统治者拉下了神坛,电视剧里的角色不再扁平,而是充满了立体化的魅力。

在这种魅力的感染下,焦晃版的“康熙”超越陈道明版的“康熙”,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当然,大可并不是说陈道明的演技不如人,只是他的康熙皇帝太过庙堂化,有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也就难免的陷入了脸谱化的怪圈,最终变成影史上一个霸气的屏幕皇帝而已了。

02 我讨厌十三,但我不信他谋反



说到《雍正王朝》最精彩的一场戏,很多人会想起朝堂逼宫。但实际上在电视剧的前半段中,兵围八大山庄这场戏,论精彩程度也是不遑多让的

年老的康熙,锐气正在逐步消失。作为一个暮年之人,他希望的儿子们能兄弟齐心,手足相帮。但世间的事总是事与愿违的,哪怕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也没有那个能力改变人对权力那种如痴如醉的欲望。

最终,八大山庄事件爆发,对儿子们失望至极的老皇帝雷霆大怒。天威之下,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皇子们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跪成了一排。

面对被质疑伪造调兵手谕,并被带走的十三皇子胤祥,众兄弟们全部语塞,伏在地上不知道说什么好。而令人没想到的是,最先开口求情的竟然会是老十胤䄉。

“大家都知道我与老十三素来不睦,但说老十三谋反,我是万万不信的!”



老十胤䄉,不但是皇子身份,同时其母家也势力强大,所以他为人虽然勇猛有余而谋略不足,在剧中左看右看都像一个爱捅娄子的大老粗。但在九子夺嫡中,他仍然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虽是亲兄弟,可老十自持身份,一直都瞧不起十三。他甚至在向别人提起胤祥时,会将自己的十三弟形容为太子的一条狗。这种水火不容的关系背景下,任谁也想不到危机时刻,胤䄉竟会冒险替胤祥求起情来。

这一笔,可谓是非常精彩的转折。

精彩在哪里呢?它让角色之间的关系不再那么纯粹和单一,而更加趋向于人类情绪中复杂的一面。它也让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不那么冰冷,而夹杂了情感的因素在其中。



也许你会觉得这样的理解非常幼稚和单纯,因为历来权力斗争都是血腥和残忍的,任何情感在膨胀的权力欲望面前,都会显得微不足道。

而在《雍正王朝》中,这种人物不是不存在的,比如老九胤禟就是如此。平日里阴声阴气的他,只要机会允许,无论对方是什么人,他都不会选择心慈手软。

所以在这种对比下,老十的这个反转,很像是一根钉子。它在人们以往的固有印象上,打出了一个小小的窟窿,它打破了反派同一面孔的俗套,也在九龙夺位这段冷酷的历史中,参杂了亲情的柔和。

这种参杂是成功的,《雍正王朝》也因为这种参杂而变得富有了多种情绪。而人世间本就是复杂且情绪化的,在它的映照下,人们也就难免会在情感上和一部历史剧产生了奇怪的共鸣。

03 虎脸的雍正,也有普通人纠结



1722年冬,北京畅春园内结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离死别,而刚刚经历丧父之痛的爱新觉罗·胤禛,则马不停蹄的向自己原来的府邸赶去。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四皇子是因为得了皇位,所以急于回到家中想和至亲们分享这份喜悦。可实际上这位之前被人叫做铁面亲王的中年男人,却是满腹杀机的。

果不其然,胤禛前脚刚进家门,后脚府内的管事高勿庸等人便丢了小命。行大事者,至亲亦可杀,何况是一些给自己干脏活,知道太多秘密的奴才们呢。

具体有多少人在当晚被灭了口,电视剧并没有展现,但那一集腥红的色调,却让人觉得雍王府内血气冲天、杀机四伏。

高勿庸等人跟随自己多年,但他们的死在身为主子的胤禛面前不值一提。这位冷面亲王,不,应该说是新晋的皇帝,直扑别院,杀气腾腾。因为他知道,相比于其他人而言,这里有一个更应该被除掉的人存在着,他,就是自己夺嫡的功臣——邬思道



胤禛对邬思道的情感是非常复杂的,可以说他们的关系,甚至在一定程度跨越了主仆之间的巨大鸿沟,而似一种忘年至交的友情。

胤禛感激邬思道,因为正是靠这位谋士的指点,自己才能在九龙夺嫡的乱局中一步步走到今天。

胤禛也敬佩邬思道,因为他觉得邬思道是有大才之人,这样的人应该封侯拜相,并辅佐自己左右才是。

但胤禛又惧怕邬思道,因为这位跛脚先生知道自己太多的秘密。如果自己还是皇子,是王爷,一切都还好说,但皇帝,是不能有瑕疵的。

所以,胤禛在离开王府,前往畅春园探望即将离世的父亲康熙时,对未来忧心忡忡的他,在邬思道眼中还是一副忠义亲王的样子。

而当大局已定,胤禛以皇帝的身份回府后,邬思道就看到了一张能吃人的虎脸。



当然,之后邬思道凭借惊人的政治智慧,在虎口中逃过一命,这是他话。但在绝对强势力量的环伺下,这种智慧也可以被认为是一种来自不忍和不舍情绪下的宽恕而已。

准确的说,要杀邬思道的力量来自于人性的复杂。而挽救了邬思道性命的,也同样是人性的复杂在作怪。

电视剧就在这里,用一个镜头来描述了这种复杂。面对邬思道,雍正皇帝猛地转过身来,闪烁的烛光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阴影。

这位即将成为皇帝的男人,眼中不知是因为火光还是泪花,竟涌动着数不清的犹豫和纠结。在这一刻,这位上出了名的冷血皇帝,在历史的画卷中走了下来,从刻板的掌握生杀大权的集权者形象,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有着无奈和忧愁的人。



其实这也是整部《雍正王朝》的基调之一,上至天子,下至黎民,每个人都在人世间这复杂的环境复杂的活着,他们梦想着,得到着,却也在这梦想中不断失去着。

而这种基调也让电视剧中的每个人物都充满了说不清楚的魅力,因为他比高高在上的史诗样的歌颂来的真实,也比踩到底的烂泥般的贬低更有悲悯的情怀。虽然很多人批评《雍正王朝》与历史不符的地方实在太多,但作为一部文艺作品而言,它让它的每个角色都赋有情绪的灵动起来,它让他们不再是史书上的一个名字,也不再是判断好恶的一个借口,而是变成了观众眼中一个个活着的人。

大可想,这也是它接地气的一面吧。毕竟,电视剧是拍给人看的,以人的视角去拍人的故事,哪怕是庙堂里的历史,也一样可以拍的好看,拍的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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