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

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夕阳下的滕王阁 图据图虫创意

著名的滕王阁在江西南昌,而滕州博物馆则位于山东南部。相隔千里的两者,渊源却都来自于春秋时期的滕国故地、如今的滕州市。

滕州如今是山东省人口最多的县级市,商周时为滕国,秦以后为滕县。唐太宗李世民封其弟李元婴为滕王于此,但李元婴奢侈放纵,因而被贬洪州(即南昌)。


滕州博物馆,国家一级博物馆,以数量众多的商周青铜器享誉全国图据 视觉中国

滕王李元婴在赣江边建庭阁楼台以为别居,称滕王阁。

二十多年后,新的洪州都督阎公第一次重修。竣工后,阎公聚集文人雅士作文记事,王勃就是在此时写下了《滕王阁序》。

李元婴在滕期间,只知道此为滕国故地,不知它其实更是一处史前文化遗址。如今的滕州博物馆,藏有距今7300年以来的珍贵文物,其中国家一级文物多达56件。


滕侯青铜鼎 图据 视觉中国

最珍贵的馆藏,包括2015年被列入百件“齐鲁瑰宝”的大汶口文化人面纹玉饰、西周滕侯鼎和西周不其簋。其中西周滕侯鼎,更被誉为滕州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1964年4月,考古队在滕县官桥镇北辛村的调查中,采集到一批和大汶口文化风格不同的陶器,称之为“北辛类型”。因为与1951年在江苏淮安青莲岗遗址发现的器物相似,所以当时被认为是属于青莲岗文化的一部分。毕竟,两地在直线距离上仅有200余公里。


滕州春色 图据视觉中国

但后来的进一步发现改变了既有认知。1978年冬和1979年春,滕县博物馆与考古队在北辛遗址进行了两次大规模发掘,清理了一批灰坑、窖穴、墓葬,发掘面积约2600平方米,新出土各类石器、陶器、骨器、蚌器等文物2000余件。经碳14法测定年代为距今7300年~6300年左右,属于新石器时代的最早时期,比大汶口文化还要早一千多年。

因为北辛遗址的典型性,这一类型文化被重新定名为“北辛文化”,并于1982年向世界公布并写入历史教科书。


北辛文化陶盖鼎 滕州博物馆藏品

北辛是中国迄今发现的最早的农业文明之一,遗址出土了配套齐全的农耕工具和粟类碳化颗粒,例如翻地的石铲、鹿角锄、播种用的尖状角器、收割用的蚌镰、脱粒用的石磨盘、石磨棒等,对研究当时的农业生产状况意义重大。陶器工艺的纹饰,则有附加堆纹、划纹、指甲印纹等等。

遗址中还发现了家猪的头骨,刷新了中国的养猪史。


北辛文化指甲印纹钵滕州博物馆藏品

一千多年后的大汶口文化,就知名度而言比北辛文化更大。

得名于泰安大汶口的这一文化,仍以特点鲜明的陶器为主要特征,三足器尤为发达。部分陶器上发现的刻画符号,学者关于其究竟该定义为文字前身还是早期文字仍有争议。而陪葬品中玉器的出现,令人推测当时已有贫富阶级分化的出现。

滕州博物馆这一件人面玉饰,是大汶口文化中极罕见的人面玉饰。专家推测,人面应该有特定的象征意义。


大汶口文化人面纹玉饰,宽3.9cm、高3.2cm、厚0.5cm。1976年滕县征集而得

从北辛文化、大汶口文化再到其后的龙山文化,都属于上古所称“东夷”文化的组成部分,其与位于如今西安半坡的仰韶文化、浙江余杭的良渚文化都有交流的迹象,证明神州各地的往来古已有之。

原始文化逐步演进为国家文明。

早在夏商时期,滕国即已存在。《国语·晋语四》记载,“凡黄帝之子,二十五宗,其得姓者十四人为十二姓。姬、酉、祁、己、滕、箴、任、荀、僖、姞、儇、依是也。”

西周代殷商而立,滕国为周武王姬发亲封的同姓诸侯国,国君爵位为侯。第一任滕侯是周文王第十四子、周武王的异母弟错叔绣。

春秋时期,滕国和近在咫尺的鲁国关系密切。公元前712年,滕侯和邻居薛侯一起朝见鲁隐公,为了行礼的先后位置而起争执,最后滕侯因为姓姬而得为先。

1982年3月,滕县姜屯公社庄里西村的村民在田里干活时,挖到一座距地表深4米的古墓。他将墓中挖出的6件青铜器带到废品收购站,所幸收购站的工作人员一眼看出这些鼎、簋、鬲、壶统统是文物,立即打电话通知文物部门。

考古人员随即进行抢救性清理挖掘,出土文物20余件。而当时差点被当废物卖掉的文物中,就有这件西周时期的滕侯鼎。


滕侯鼎通高27CM,口径11.5*16CM,腹深15CM,重达5036克图据 视觉中国

这件青铜器是滕国国君祭祀用的礼器,鼎身附两耳,腹部外鼓,四柱状实足,盖及口沿下均饰夔龙纹、鸟纹各一周,云雷纹填地。更为独特的是,鼎盖、鼎身内部分别铸有内容完全相同的铭文“滕侯作宝尊彝”两行六字,这种器形被专称为“对铭器”,较为罕见。

而另一件珍贵文物西周不其簋,则于1980年出土于滕县后荆沟村的古墓中。“不其”的“其”字原字上面左边为其、右边似“讯”去掉言字旁,下方是“女”——但在字库里打不出来,因此许多时候不得不用“其”代替。


不其簋通高26CM,腹深13CM,盖径23.2CM,重8561克 图据 视觉中国

这件不其簋器内底部铸铭文十二行,151字。考古学家李学勤认为,铭文讲的是秦庄公不其破西戎的战役,即西周宣王(前828-782年在位)时,西北强族猃狁进犯周人西部边境,王命虢季子白率不其御敌于高陵(今陕西洛水一带)三战全胜,秦庄公因功受赏的史实。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这件不其簋是盖、身完整一体,但如今在国家博物馆还藏有一件不其簋盖,盖顶饰鸟纹,盖铭13行,152字。不仅其口径与滕州博物馆藏的不其簋口径完全吻合,而且簋盖铭文除比器铭多一“搏”字外,其内容、字体完全一致。


释文:唯九月初吉戊申白氏日不其驭方獗允(猃狁)广伐西艅(前)王令我羞追于西余来归献离(擒)余命女(汝)御追于(洛)女(汝)以我车宕伐獗允(猃狁)于高陶女(汝)多折首执讯戎大同从追女(汝)女(汝)及戎大敦搏女(汝)休弗以我车函(陷)于艰女(汝)多禽折首执讯白氏日不女(汝)小子女(汝)肇诲(敏)于戎工锡(赐)女(汝)弓一矢束臣五家田十田用从乃事不拜稽手休用作朕皇祖公白(伯)孟姬簋用匄(丐)多福眉寿无疆永屯(純)灵冬(终)子子孙孙其永宝用享

有的学者认为根据纹饰和铭文,国博不其簋盖与滕州不其簋当为一体;但也有学者认为从铸造工艺来看,滕州不其簋优于国博不其簋盖。因此未有定论。

从春秋到战国,兼并成为无法阻挡的趋势,已经存在了六百年的滕国也大难临头——虽然此时国君爵位已经由侯升级成了第一等的公。

公元前414年,越王勾践的曾孙越王朱勾举兵北上,一举灭滕。朱勾既是勾践之后国势最强、武功最显赫的越国君主,也是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典型——他将自己的父亲越王不寿杀掉,取而代之。

但滕国的运气着实不错,朱勾过几年就一命呜呼,滕国也很快复国。也许是经历过被吞并的悲惨,滕国君王想要探寻强国之道,而要探寻强国之道就要求教贤者。公元前326年,孟子曾与身份还是滕国世子的滕文公在宋国相会,孟子宣称“今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


朱熹《孟子集注》中的滕文公章句

这句话多半说到了滕文公的心坎里。

等他正式即位,就屡次向孟子求教富强之道。孟子正好也把他的“行仁政”“民事不可缓”等一整套儒家学说,应有尽有地向滕文公推销。以致于如今《孟子》里,有两章就是“滕文公上”“滕文公下”——滕文公因此以这种特殊的方式而名留千古,同时也成为滕国诸君王里、史书记载最多的一位。

但孟子救不了滕国。

公元前296年,滕国为宋国所灭。仅仅过了十年,宋国又被齐国所灭。这些从西周以来绵延数百年的古诸侯国,都在锄头和戈矛从木器铜器进化成铁器的战国时代一一消亡。

滕国落幕的时候,离秦始皇统一中国已经只剩不到八十年。


滕州博物馆馆藏一级文物——东周时期的“令”青铜戈 图据 视觉中国

秦始皇将这里设置为滕县,经过两千多年,称谓变更从蕃县、公丘县、阳平县、滕阳军、滕阳州、滕州……一路又回到最初的滕县。抗战时期,这里进行了著名的滕县保卫战。从四川调出的川军(二十二集团军一二二师)共击毙日军2000余人,但自身伤亡近万,师长王铭章更是在这里中弹牺牲、以身殉国。

滕县的死守为完成战略合围争取到了宝贵时间,才让台儿庄大捷得以实现。


成都人民公园,川军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雕塑 王效 摄

从独立的滕国到成为统一中国的一部分,已有两千余年。抗敌御侮之际,无论江西山东,浴血奋战的不管是蜀人还是齐人鲁人越人宋人,早就统统都是中国人。

文/启凌 编辑 苏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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