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年（1592年）五月的时候，倭寇关白平秀吉攻伐朝鲜的消息，传到明神宗与朝臣的耳朵里。
在彻底决定由李如松挂帅入朝作战前，明廷上下关于要不要援救朝鲜，已经怎样出兵援救的问题，进行了一两个月的谋划与辩论。
其中一个大胆且极具可行性的战略出现了：
那就是趁着日军主力在朝鲜作战，国内本州兵将空虚的机会，明朝可以调集沿海数省的水师，直捣倭寇的大本营巢穴！
那这样惊心动魄的战略真的可行吗？最后捣巢倭寇的战略实现了吗？
1、援朝不如直捣倭寇巢穴
在明廷上下讨论援朝的问题时，兵部尚书石星也是集思广益，广开言路的让人建言献策。
对于确实不错的战略或者建议，石星都会毫不犹豫地采纳，因此开脑洞上疏的人不少。
“关白侵朝鲜事起，建折者，章满公车。石司马以集众思为名，多所采纳。”（《万历野获编·程鹏起》）
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一份建议明廷直接出兵捣巢倭寇的奇策，摆在了明神宗的眼前。
上书捣巢倭寇的大臣，是时任太仆寺少卿的张文熙，明神宗看完这份奏折后不置可否。
反而把决定权交到了兵部石星手中：
“兵部看议来说，钦此。”（《征倭当急，捣巢非计，乞详审以收胜算疏》）
在石星还没有对此发表意见之前，闻知张文熙提议捣巢倭寇后，一帮子文武大臣就坐不住了。
要么就是对张文熙的捣巢战略嘲笑，要么就是对张文熙本人弹劾，觉得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泡？
他这话说出来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也正是有人前赴后继的弹劾批判张文熙，咱们现在才能知道张文熙的捣巢战略，大概是怎样的路数和计划。
因为张文熙本人关于捣巢的奏疏没有留存下来，反而是批判弹劾他的人的奏疏，留下了不少可以窥见一斑。
用一句话概括张文熙的捣巢战略，就是兵法中“围魏救赵”的翻版，甚至可以说就是围魏救赵。
“张念华冏卿（文熙）议论，集浙、直、福、粤濒海四省之兵，入海捣日本之巢。”（《万历野获编·程鹏起》）
就是当大家都提议从辽东发兵，走陆路直接进入朝鲜驱逐倭寇，这个比较保底的作战方案时。
张文熙鹤立鸡群的提出，走陆路派兵援助朝鲜多费事啊？要不然咱一步到位直接攻打倭寇吧。
从沿海浙江、南直隶、福建、广东四省，抽调精锐有战斗力的水师，跨海直接捣毁倭寇之巢穴。
至于张文熙捣巢之奇策想要达到的结果，诸多现存史料都是说得模糊不清：
是想逼得侵朝倭寇退手本国，接触朝鲜势将亡国之威胁；还是真的直接攻灭倭寇本国，然后再合击侵朝倭寇，一劳永逸地解决倭寇问题，多少是有点模棱两可的。
但是既然被冠以“捣巢”之名，应该是想彻底攻灭倭寇，把海外倭国纳入版图的。
“乃太仆少卿张文熙，调四省兵往以捣巢为请。”（《征倭当急，捣巢非计，乞详审以收胜算疏》）
所以张文熙这个捣巢之策，当真算是所有援朝方案中，最有远见卓识及可行性的策略。
2、不被看好的“捣巢”奇策
上面已经提到了，张文熙捣巢倭寇的奏疏一经公开，批判这一冒险策略及张文熙本人的奏疏，铺天盖地地就向他袭来了。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反对捣巢派人物，是时任南京刑科给事中的徐桓，他罗列了五条反对捣巢的意见。
一句话就是捣巢倭寇不可信。
“臣三复维之，见其策甚奇而难行。”（《征倭当急，捣巢非计，乞详审以收胜算疏》）
其一、别把倭寇当人看，围魏救赵未必能管用。
徐桓阐述了他所理解的“围魏救赵”：
“兵曰：捣巢，盖攻所必救，如孙膑直守魏都，而庞涓解围以救魏是也。”（《征倭当急，捣巢非计，乞详审以收胜算疏》）
兵法上关于捣巢这件事啊，基本要求是攻其所必救也，就像孙膑带兵围攻魏国首都汴梁一样，逼迫庞涓从赵国撤兵回师救魏。
这是围魏救赵这一招的基本功效。
但问题是你能拿倭寇当人看吗？这一招在中国能玩的转，在倭寇那能玩的开吗？
“而犬羊异类，亲属不相顾，攻之，未必救也。”（《征倭当急，捣巢非计，乞详审以收胜算疏》）
倭寇就是犬羊之性不当人子的家伙，就他们那野蛮中二的习性，连自己的亲属都未必会搭救。你要是真的率兵直捣倭寇本国的话，倾巢的倭寇主力真未必会回事，那你不白搭了吗？
其二、兵力比较悬殊及倭寇以逸待劳。
根据在日的明朝医生许仪后提供的情报说，日本总计有六十六个小国，每个国家最低有两万的军队，那合起来就是一百三四十万的兵力啊！
“许仪后报称，日本六十六国，每国整兵二万，则约兵百万余矣。”（《征倭当急，捣巢非计，乞详审以收胜算疏》）
当然许仪后虽然被俘于日本，但他是真心想要给明朝报信效忠的，只是搜集的情报略有偏差而已。
这也就导致徐桓的反驳依据也有点偏颇。
倭寇这一百多万的大军，抛却侵略朝鲜的四十万人外（这个情报也很夸张），本国至少还有六七十万人。
而且据说留守倭寇本国的还都是精锐。
那么请问仅用数万明军能击败几十万倭寇吗？就算留守本国的倭寇都是稻草人，那明朝千里迢迢地渡海而去。
倭寇可是以逸待劳的啊！坐船坐得头晕目眩的明军水师，就算能够登岸还有多少战斗力可言？
“彼以逸待劳，我以劳攻逸，如驱群羊攻猛虎尔。总能远涉，未必胜。”（《征倭当急，捣巢非计，乞详审以收胜算疏》）
况且这千里海波你也未必能顺利到达不是？
其三、后勤没办法解决。
你要是从辽东走陆路援助朝鲜，你还能从辽东直接转运粮饷物资，也不至于被倭寇轻易截断后勤路线。
但你要是走海路捣巢倭寇的话，这千里波涛的后勤补给线，有几个能保证顺利完成的？
“茫茫大海，运道不通，兵饷何能接济？”（《征倭当急，捣巢非计，乞详审以收胜算疏》）
要不了几天捣巢明军自己就饿崩溃了。
其四、明军会心理崩溃。
你把数万明军投送到千里之外的倭国，你让这些上前线的明军将士怎么想，不就是把他们当敢死队用吗？
“调四省兵远征日本，彼见以为必死之役，谁肯舍生以勇往者，势必骚动，别生事端。”（《征倭当急，捣巢非计，乞详审以收胜算疏》）
你这是不给捣巢将士留活路，你要是不给他们留个活路，或者让他们认为是死路一条的话。恐怕等不到这些人去捣巢，就已经在明朝境内搞兵变了，到时候是能为兵变负责？
张文熙能承担这个责任吗？
其五、谁为明朝的海防负责？
你说你从浙江、南直隶、福建、广东抽调水师，趁着倭寇本国兵力空虚搞捣巢，但是你想过明朝本身没有？
他们出兵倾巢国内空虚，你从沿海四省抽调数万之兵，沿海四省的海防就不空虚了吗？
“今每省调一万五千，则必空垒而出，防守者何资？”（《征倭当急，捣巢非计，乞详审以收胜算疏》）
据此咱们也可以看出来，张文熙的计划是沿海四省，每省抽调一万五千的兵力，合计捣巢倭寇的明军共六万人。
如果把沿海四省的精锐兵力抽空了，万一真的有海盗挑事怎么办？那明朝该怎样去应付？
就算没有海盗来找事，那就得再征招相等的兵力填补空缺，等于平白增加几万人的粮饷。
那这个钱找谁来出呢？
最后就是一个中心点：
不会吧不会吧，咱大明上下不会都是傻子吧？真的有人相信仅凭六七万兵力，就能直捣倭寇巢穴吗？
“倭奴人人能战，而以六万师捣之，众寡不敌，胜负易分。”（《征倭当急，捣巢非计，乞详审以收胜算疏》）
所以张文熙坚决反对去冒险。
3、捣巢倭寇最终没实现
像徐桓这样逐条反驳张文熙捣巢的，那已经算是讲究体面很客气的，脾气不好的直接就攻击张文熙本人了。
比如时任吏科给事中的杨廷兰，不但坚决反对张文熙的捣巢奇策，甚至还张文熙大肆弹劾起来。
“夫文熙何如人也，臣不论其他事，论其按越章章大者，流兵之变，虽陈三谟所激，而非文熙所酿成者乎？”（《仕路方清，大奸宜黜，乞斥以昭公道疏》）
这里杨廷兰所说的“大奸”就是指张文熙。
为了反对张文熙的捣巢策略，杨廷兰直接翻出张文熙以前旧账，比如张文熙以前就搞出过兵变等？
现在他还异想天开的捣巢日本，就不怕再搞出更大的兵变，他这纯粹是没事找抽的歪主意。
甚至评价张文熙的捣巢策略说：
“假令授之节钺，则其逢迎当路，毒害生灵，又不知为何如者。”
捣巢倭寇无异于毒害生灵。
结尾更是慷慨陈词的强调反问说：
“张文熙御倭一疏，尤为乖谬，动四省之兵，连十万之众，以试之海上，风涛出没，只葬鱼腹，安能捣倭穴耶？”
张文熙就是想无端葬送明军，所谓的捣巢是压根不可能的，这人就跟疯子没啥两样，皇上你赶紧罢免他了事吧！
于是张文熙真的万历皇帝被罢免了：
“太仆寺少卿张文熙，以科臣杨廷兰论列奏辩，按浙勘定兵民二变，及乡场申用加非幸中事甚晰，因以病乞放归，许之。”（《明神宗实录》）
在遭到杨廷兰翻旧账的攻击后，张文熙主动请求万历允许自己病退，万历也给面子的同意了。
既然捣巢的提议者都被打倒了，那捣巢这件事自然就结束了，最终昙花一现的下马了。
无论是徐桓的逐条反对捣巢，还是杨廷兰借机翻旧账攻击张文熙及其捣巢，都证明当时没人买“捣巢倭寇”的帐。
因为没有人相信这事能成功，甚至都没有人觉得这事靠谱，听过这事的人都报以不失礼貌的微笑。
“入海捣日本之巢，已为悠缪不经之甚，旋为言路所驳，罢不行矣。”（《万历野获编·程鹏起》）
然后捣巢这件事就没有然后了。
如果最终明廷选择出海捣巢倭寇，而不是经由辽东陆路出兵的话，不知道这场仗的最终结果会如何？
亦或是真的做到捣巢与迫使侵朝倭寇退兵也未可知。
（一家之言，求同存异，感谢您的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