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嘉靖九年(1530年)九月初二日的时候,兵部尚书李承勋给嘉靖皇帝上梳,汇报九边部分明军装备新式火器后的反馈:
“佛郎机手铳,诚为军中利器,宜申饬各边,如所议修墩堡,拨军士给发教习,为守堡守墩之具。”(《明世宗实录》)
这里提到的“佛郎机手铳”,就是一种重量在二十斤以下,但是可以射击六百步远的轻型火铳。
可以安放在堡垒、墩台上固定发射,也可以单兵手持点燃发射的火铳,当然也可以让骑兵在马上发射使用。
当然这种手铳都是“佛郎机炮”的一个变种,也就是引起明朝中后期火器革新的重要工具,是此后近百年时间明朝军队装备最普遍的火器。
那葡萄牙的佛郎机炮到底是怎么传入明朝?又是怎样在明朝引起火器革命的呢?
弗朗机手铳
1、巡检何儒最早“窃取”制炮秘方
咱们现在提到明朝装备佛郎机炮,就必然会提到火炮的进献者,指挥过屯门海战、西草湾海战的广东海道副使汪鋐。
因为最早就是他最早指挥明军,跟葡萄牙殖民者交手并战胜后,才把缴获的佛郎机炮呈送朝廷进行研制的。
当然在广东副使汪鋐,正式向朝廷进献佛郎机之前,就有一个地方巡检奉汪鋐的密令,开始“窃取”葡萄牙人制造火器的秘方了。
这个人就是东莞县白沙巡检司的巡检何儒。
早在明武宗正德十六年正月的时候,海道副使汪鋐就通过查访了解到,巡检何儒在跟葡萄牙商船打交道时,曾经进入过葡人的商船进行检查。
关键是葡人船上发现两名被雇用的明朝人——杨三、戴明。
经过何儒一番询问和套话后才了解到,这俩人跟着葡萄牙人已经混了好多年了,跟着葡萄牙在东南亚等地打理商贸事务。
甚至有可能已经加入了葡萄牙的国籍。
“见有中国人杨三、戴明,审知伊等,年久投在佛朗机国。”(《汪鋐·奏陈愚见以弭边患事》)
因为后续汪鋐称他们为“向化”人,所以就算俩人没有加入葡萄牙国籍,也必然是脱离明朝管制很久了。
结果何儒跟他们越聊越投缘,然后就有了意外收获,何儒了解到他们会制造火器,以及葡萄牙战船等事。
“备知造船、铸铳,及置火药之法。”(《汪鋐·奏陈愚见以弭边患事》)
于是汪鋐就跟何儒下了一道密令,让他想办法策反这俩人投奔明朝,然后为明朝铸造葡萄牙人的先进火炮。
上司有命,何儒自然不敢怠慢,所以立即派遣心腹,化装成贩卖米酒的小商贩,来到葡萄牙人的商船上,设法找到杨三和戴明进行接头。
然后向俩人传到了希望归顺明朝的劝告,并且承诺事成后肯定大加封赏。
“何儒密遣人到彼,以卖酒米为由,潜与杨三等通话,谕令向化,重加赏赉。”(《汪鋐·奏陈愚见以弭边患事》)
在杨三和戴明权衡利弊之后,果断答应归顺明朝,帮助汪鋐制造葡萄牙人的火炮。于是汪鋐连夜派遣官兵人等,用小船将杨三等二人从葡人船上接回,来到汪鋐身边参拜。
于是明朝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仿制佛郎机炮的实验,就在杨三和戴明的“向化”中开始了。
“遂令如式制造,试验果效。”(《汪鋐·奏陈愚见以弭边患事》)
杨三和戴明没有吹牛,他俩是真的会制造火炮和火药,仿制佛郎机炮的试射效果很不错。
关键实战效果也很理想:
“后臣举兵,驱逐佛朗机,赖用此铳取防,杀灭无遗。”(《汪鋐·奏陈愚见以弭边患事》)
也就是后来的西草湾海战中,明军水师装备杨三和戴明仿制的佛郎机炮,成功击沉、击败了葡萄牙人的武装商船。
可见这次仿制佛郎机的确是相当成功的。
所以后续在佛郎机在明军中大肆推广装备后,虽然朝廷上提起佛郎机都说是汪鋐进献,但是巡检何儒也并没有因为官微人轻而被忘记。
相反甚至可以称他为“佛郎机之父”了。
“中国之有佛郎机诸火器,盖自儒始也!”(《明世宗实录》)
毕竟没有何儒,就没有杨三等的投顺,也就没有了汪鋐的首次仿制,也就没有了佛郎机的推广和装备。
明朝有佛郎机的确有何儒的一大功劳!
2、西草湾海战后缴获真正的佛郎机炮
虽然汪鋐称赞杨三和戴明,所仿制的佛郎机炮很厉害,但毕竟属于是山寨版的,所以搞到真品对比研究就很重要了。
不过很快汪鋐的机遇就来了。
1522年(嘉靖元年)8月中旬,明军水师与葡萄牙武装商船,在广东西草湾海域发生战斗,这也就是著名的西草湾海战。
此时距离跟葡萄牙第一次开战的屯门海战,相距连一年的时间都不到,不过明军依然取得了战斗的最终胜利。
这次海战的最高总指挥,就是从海道副使升为为广东按察使汪鋐;然而汪鋐并不是指挥全部战斗,真正指挥正常战斗的是接替他,成为新任海道副使的胡琏。
而在胡琏下面还有两位前线总指挥:备倭指挥使柯荣、百户王应恩。
是他俩主打了这场海战。
明朝方面对此战的记载几乎一笔带过,相反葡萄牙人则记述得非常详细,也让我们得以看到海战的详细过程。
根据他们的记述,50艘明军水师战船,对5艘停泊在西草湾的葡萄牙战船,抢占先机发起了突然进攻,葡萄牙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其中葡人的主将别都卢被明军密集的火炮轰死。
“别都卢尽管全副武装,但因无人救援他,死于炮火之中。”(《广州葡囚信》)
别都卢被明军炮击而死后,其麾下的水手人等仍然死战不退,最终在明军的围攻和接舷战攻势下,将其坐船成功俘虏。
为什么没有其他战船来搭救别都卢呢?
因为葡人的5艘船开战之初,就被明军顺利击沉了一艘;此外还有一艘船被明军接舷登上后,船上残余的葡萄牙人点燃了火药库,船上的葡人和明军全被炸沉到海中。
“将火药库付之一炬,船顿时成为一片火海,上面的明军无一幸免。”(《广州葡囚信》)
剩余的两艘葡人武装船只则逃离了战场,此战明军付出的伤亡也不算小,且主将百户王应恩 不幸战死殉国;但具体伤亡则不得而知。
然而他们击沉了葡萄牙人一艘船,缴获了葡萄牙人一艘船,还逼得葡萄牙人自己炸沉了一艘。
确实是一场了不起的胜利。
这跟明朝方面的战果基本对应。
也正是在西草湾海战之后,因为有葡人的战船被击沉到海中,所以战后汪鋐第一时间让打捞葡人的火炮,结果还真让他给捞上岸了几尊。
“夺获伊铳,大小二十余管,比与杨三等所造,体制皆同。”(《汪鋐·奏陈愚见以弭边患事》)
这里就可以证明杨三和戴明仿制的火铳,虽然火力和射程上跟佛郎机炮可能有差别,但至少长相上绝对是一个娘生的。
此后最早利用这批打捞到佛郎机炮,明朝官方开始正式进行研制和仿造,然而主持仿造的人也不是汪鋐。
而是海道副使胡琏。
“琏选锋猝,入夺其火器,浮海俘之。其器猛烈,盖岛寇所常恃者,得之,遂为中国利。因号佛郎机。”(《嘉庆海州直隶州志》)
当然因为胡琏不是最终上报朝廷的人,所以基本上何儒一样属于被遗忘了,其缴获仿制的功绩都被汪鋐的光芒给遮掩了。
清代康熙年间的学者张鸿烈,就曾称赞胡琏进献和仿制佛郎机的功劳。
“夺其利器,捷于莫邪;流传中国,技巧有加。”(《佛郎机》)
3、佛郎机的推广其实很艰难
虽然明朝地方上已经开始仿制佛郎机,但是要在全国明军中进行推广,自然也不是一蹴而就的简单事。
相反其过程也是相当漫长和复杂。
汪鋐在缴获和仿制佛郎机成功后,就给朝廷上梳提到佛郎机火力威猛,希望朝廷能够大规模研发和装备到边军中。
“臣窃惟佛朗机凶狠无状,惟恃此铳,铳之猛烈,自古兵器未有出其右者!用之御敌,用之守城,最为便利!”(《汪鋐·奏陈愚见以弭边患事》)
随后汪鋐派遣巡检何儒,将杨三等仿制的佛郎机炮,以及在西草湾海战中缴获的佛郎机炮,连同杨三等人全部送到了广西梧州军门处,希望由他们实验后向朝廷进言推荐。
“验之如果可用,则多为铸造,依臣所言,用之御敌,用之守城,无往不及。”(《汪鋐·奏陈愚见以弭边患事》)
结果进献朝廷后反响平平,嘉靖帝仅仅批示“兵部知道”而已,所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朝廷并没有提过研制装备佛郎机的事。
直到嘉靖三年四月的时候,才由魏国公徐鹏举上梳,提议仿制佛郎机炮的事,但最后仍然是不了了之。
“魏国公徐鹏举等,疏请广东所得佛郎机铳法及匠作。”(《明世宗实录》)
然而兵部说佛郎机炮不适合单独研制,需要有配套葡萄牙“蜈蚣船(长十丈、船底尖、两面平,安置佛郎机炮三四十门,能载两百人以上)”才行,这样才能便于海战和发挥功效。
然后说准备从广东那边,寻找会制作的蜈蚣船的工匠,然后在南京开设兵工厂进行研制。
然而直到嘉靖八年的时候,此时距离西草湾海战已经过去七八年了,明朝方面仍然没有研制和装备佛郎机炮。
然后已经升任都御史的汪鋐,再次向嘉靖上书推荐佛郎机炮,这次嘉靖帝终于批准进行仿制了。
“都御史汪鋐奏:先在广东,亲见佛朗机铳,致远克敌,屡奏奇功,请如式制造。兵部覆议:诏铸造三百,分发各边。”(《明世宗实录》)
汪鋐再次强调自己亲眼所见,佛郎机炮的射程远、火力猛,希望朝廷赶紧下令仿制。
如果不是嘉靖帝继位后,明朝与蒙古的边患极为严重,估计仿制佛郎机炮的路还有很远;但是鉴于边患的严重程度,嘉靖帝终于同意进行仿制和装备了。
首批总共仿制了三百门佛郎机炮,制成后分配给九边装备明军,实战效果应该非常不错,所以后续各部明军开始批量装备。
诸如十二团营、陕西三边等处,很快就完成了新式火炮更新。
此后明朝工匠不断魔改佛郎机炮,大佛郎机、小佛郎机等层出不穷,明军的武器装备也随之翻新。
完成第一轮西式火器的装备和革新。
此后直到明朝天启年间荷兰人杀过来后,明军才开始逐渐放弃佛郎机炮,转而仿制和装备更厉害的“红夷大炮”。
当然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一家之言,求同存异,感谢您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