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铅山蛇形山新石器时代遗址
文 图 / 肖发标 胡金娥
本文刊登于《大众考古》2025年01月刊
武夷山脉史前遗址分布示意
四普现场
江西铅山县陈坊乡陈坊村蛇形山遗址是第四次全国文物普查期间新发现的一处新石器时代晚期遗址，在赣闽交界的武夷山区这是一种很独特的山地型遗址。蛇形山为武夷山脉西北坡一余脉，长条形，南北长6000多米，东西宽1500多米。遗址可能是史前矿山遗址或窑址，也可能是历史时期闽越族文化遗址。
发 现
2024年5月14日，江西师范大学城市建设学院段亚鹏老师发来2张疑似新石器的照片，请求帮忙鉴定一下。我们回复：“有明显的人为加工痕迹，可以确定是新石器时代的磨制石器。”她说这些石器出自铅山县陈坊乡，当时她正在陈坊乡做陈坊老街古建筑的调查测绘，当地乡干部向她反映了这个新发现。
随后，陈坊乡政府宣传干事邱辉简要介绍了这些石器、陶片的发现经过。2019年陈坊村村民余贤德在蛇形山森林防火带上捡到磨制石器与陶片。2023年底第四次全国文物普查工作启动后，乡政府向广大村民征集文物线索。2024年春节期间，村民雷建伟向乡政府报告他在蛇形山上捡到过石箭镞、石网坠等石器，乡政府马上向铅山县博物馆报告，县博物馆随即派文物普查人员到现场踏勘，发现并采集了一些石器与陶器标本，并在3月底联系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希望省考古院能派人来复查。但省考古院因工作繁忙、人手紧张，暂时安排不过来，只建议县博物馆把蛇形山遗址作为“四普”新发现文物点做好普查登记工作。
采集石器&陶器
6月23日晚，邱辉又来电请我们尽早来一趟陈坊，说是陈坊乡林积专书记希望尽早有个定论，以便对遗址加强保护。8月9日总算抽出时间，决定去铅山县陈坊乡赴约。
核 查
我们到达铅山县城河口镇后，首先到县博物馆查看从蛇形山遗址采集的石器与陶片标本。石器8件，其中6件较小，有石网坠、石锛、石凿；另外2件器形较大，1件石刀磨制光滑，1件石斧。陶器18件，以夹砂细陶为主，也有部分粗陶，素面无纹，颜色发白。陶土大多未经淘洗，质地比较粗糙，陶质松散易剥落，器形以罐、釜、鼎为主，有侧扁式鼎足，也有圆形釜足。
我们到陈坊乡政府后，又看到了一批从蛇形山遗址采集的标本，有石器、陶器。18件石器中有斧、锛、箭镞、网坠、疑似残断的石戈等，还有一件圆形纽扣状石器，中心钻孔，但没有钻透，只一面有孔，不知作何用处。这些石器磨制比较精致，器形较小。
采集标本&采集石器
看完标本后，我们前往现场核查，铅山县博物馆馆长袁光华与陈坊乡党委书记林积专全程陪同。我们从蛇形山的北端步行登山，山比较高，山路又陡又窄，加上气温高达40℃，走走停停，大约走了40分钟才到达山顶。
山顶海拔250—270米，比开始登山的山脚高出150米左右。我们走的这条羊肠小道是2018年为森林防火开辟的隔离带，由北向南。山顶没有发现大面积的平台，地势高低不平。我们在山路两侧的树丛与空地上搜寻石器与陶器标本，采集到几件石箭镞、石网坠，大的砺石因为太重，我们建议别带走，就让它留在原地。
通过踏勘，确认蛇形山上确实有磨制石器与早期陶器分布，证明存在新石器时代遗址。但令人困惑的是，遗址为何分布在山顶之上？而且山顶没有一个比较明显的平台，无法确定遗址的分布范围与面积。
现场采集标本
考 证
江西境内的史前遗址一般沿江、沿湖分布，或者位于山谷、盆地中间的台地、山岗上，靠近水源。为防洪，选址的台地、山岗会比周边高出10—40米，但山坡都比较平缓。像蛇形山这种比周边高出150米、山顶又高低不平的史前遗址，以往没有发现过。
我们一边查资料，一边向本单位长期从事史前考古的徐长青研究员请教。徐长青查看器物照片后，答复说器物年代应该在新石器时代晚期，距今4000年左右。后来，我们又请教江西省博物馆前馆长、著名考古学家彭适凡先生，他说年代在距今5000—4000年间。
至于遗址位置问题，彭老馆长答复说，地势这么高的史前遗址确属罕见，有机会应该钻探一下看是否有地层堆积。徐长青研究员说这种山地遗址在山背文化中有发现，其很多遗址分布在地势较高的山冈上。山背文化跑马岭、杨家坪等遗址有的地势高差达到40—60米，但仍属于盆地中低矮的丘陵山冈，而且山冈的地势比较平缓，不会太陡。
蛇形山属于武夷山脉西北坡的支脉，向东南方向翻过山岭就是福建光泽县与武夷山市，于是把眼光瞄向福建境内的史前文化遗址。福建发现过一些这种山地遗址，年代比山背文化稍晚。如蚁山新石器时代遗址位于泉州泉港区海拔161米蚁山顶上南北坡，年代在距今4300—3000年间。还有霞浦县屏峰山贝丘遗址在海拔150米以上的山顶上，离水源很远，这与贝丘类遗址通常在海拔50米以下离水源近的地方有很大差别。遗址遗存测年数据为公元前1750—前1455年。
分 析
仔细分析，蚁山遗址、屏峰山遗址虽然在山顶上，但两者都在海边，属于贝丘类遗址，在地理单元上与蛇形山遗址相隔太远，因此它们之间应该没有多少可比性。分布在蛇形山遗址周边武夷山区的一些史前遗址，它们虽然属于同一地理单元，甚至同一时代，但选址完全不一样。
邻近的上饶广丰区社山头遗址属台地类型遗址，高出周围农田4—5米，文化堆积厚达3.5米。遗迹有灰坑、房基、墓葬等，遗物主要有斧、刀、凿、铲、矛、戈、网坠以及雕刻器、钻孔器、装饰品等通体光滑的磨制石器；有鬶、簋、钵、罐、鼎、杯、豆、豆盘、纺轮等陶器。文化分为三期：第一期年代距今4500—4000年，相当于新石器时代偏晚阶段；第二期年代距今4000—3700年，相当于夏商之际；第三期年代距今3500年左右，相当于商周时期。
武夷山脉北坡的浙江遂昌县好川遗址，地处山谷间相对平整的山岗顶，临近松阴溪支流忠溪，共发现岭头岗顶部墓葬80座、灰坑3座，出土玉器98件、石器144件、陶器762件、漆器13件（痕迹）等随葬品1062件（组）。年代为距今4300—3700年。
武夷山脉南坡的浦城县龙头山遗址，所在山体大致呈椭圆形，东、南、西三面为南浦溪围绕，地势高差不超过30米。文化遗存延续时间长，秦汉、夏商周、新石器时代依次叠压的地层关系是福建境内难得的考古三叠层。此外，浦城县管九村考古发现过30多座土墩墓，距今4500—2500年。出土200多件陶器、原始青瓷器、青铜器、玉器，其中青铜器包括剑、戈、矛、箭镞、匕首、刮刀、尊、盘、杯等72件。
大宝山遗址出土陶臼与陶杵组合
武夷山脉东坡的光泽县何家潭遗址，面积超过30万平方米，为福建地区迄今为止发现的面积最大、内涵丰富、等级较高的一处史前中心聚落。遗址包含比较清晰的聚落分区，持续时间较长，从距今5000年的新石器时代晚期至商周时期。何家潭遗址山脊之上有人工建造的墙，将山内平缓的区域包围。总的来说何家潭遗址是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岗类遗址，但与周边平地的高差也不过40多米。
环绕武夷山脉主峰黄岗山转了一圈，我们发现闽浙赣三省交界处虽然地处武夷山区，山高林密，但从5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晚期至3000多年前的商周时期，这片区域的史前文化并不落后，基本与长江－鄱阳湖等区域同步。先民将聚落选址在水溪附近的台地或低矮山岗上，地势高差在4—5米到40—50米之间，不会跑到上百米的高山上去生活。唯有蛇形山遗址是个例外。我们分析采集的标本后，发现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蛇形山遗址不是普通的聚落或墓地，即与当时先民生活关系不大，而是与生产有关，可能是一处矿山或陶窑。我们在踏勘时，向导说前面有一大片红烧土。陈坊乡政府保管的采集标本中有一件中间束腰、两头呈窝形的陶器，很可能是陶臼。类似的器形在萍乡上栗县赤山镇大宝山遗址中有过发现。大宝山遗址的年代是新石器时代晚期向商周过渡时期。1978年萍乡市博物馆考古工作者在遗址中发现窑床5座，出土器物中有陶臼与陶杵。这种陶臼与陶杵组合是一种研磨工具，至于研磨什么，是草药还是釉果之类的矿石，目前还难以判断。
另一种可能是蛇形山遗址的年代要晚到秦汉或其后的历史时期。秦汉以后，中原王朝征服了武夷山区的闽越族，有一部分不愿归顺的闽越族只能退居高山或海角，以垦殖山田为生。这很可能会塑造出地处武夷山区的蛇形山遗址与地处沿海的蚁山遗址、屏峰山遗址，即秦汉以后闽越族或其后裔畲族为逃避国家赋役而避居高山与海岛。畲族直至明代还过着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陈坊乡周边分布着太源畲族乡、篁碧畲族乡、樟坪畲族乡三个畲族自治乡，陈坊村亦有畲族盘、蓝、雷、钟四大姓之一的雷姓村民。
由于游耕特性，这一类遗址不可能会有深厚的文化堆积层，但分布面积肯定很广，因此今后应扩大考古调查范围，在蛇形山甚至周围同等海拔的山地上，进行大面积的考古踏勘，找到更多的同类型遗存。
（作者肖发标为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员；胡金娥为景德镇陶瓷大学学生）
投稿邮箱｜dzkaogu@163.com
邮发代号｜28—448
欢迎订阅
2025年《大众考古》每期2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