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益全球化的今天，教育国际交流与合作已成为提升教育质量、促进教育创新的关键途径。高质量教育对外开放，是推进教育强国建设的重要引擎。2024年全国教育工作会议强调，“准确把握中国教育与世界的关系，在国际新格局中补短板、锻长板，加快建成有重要影响力的世界教育中心”“坚定推进高水平教育对外开放”“完善战略策略，统筹高水平‘引进来’和‘走出去’，找准参与全球教育治理的切入口，不断增强我国教育的国际影响力”。
通过国际化教育创新，有效利用世界一流教育资源和创新要素，将有助于我国成为具有重要影响力的世界教育中心。在全球化发展与中国教育强国建设的双重背景下，我国的高等教育不仅需要为学生提供全球化学习的机会，更要培养他们以地方经验回应全球性问题的能力。通过挖掘本土知识的世界意义，帮助学生形成兼具全球视野与本地洞察的“双重视角”，培养学生的“Glocal”（全球化-本地化）思维模式，高校可以打造更具适应性和创新性的教育模式，为世界提供多样化的解决方案，同时提升中国在全球教育治理中的话语权。
上纽大前滩新校园效果图
“双重视角”的教育内涵与多维价值
全球化是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尽管当前在某些国家和地区出现了逆全球化和反全球化现象，但全球经济、技术、文化和信息的深度融合已成为趋势。各国在经济、技术、环境和公共卫生等领域的互联性依然强大，彼此依存度并未减弱。跨国供应链的运作、全球气候变化的共同应对、公共卫生的协同治理以及技术和信息的跨境共享，充分展现了全球化在这些领域中的不可替代价值。然而，全球化的复杂性和多样性也带来了新的挑战：文化冲突以及环境与经济发展的矛盾等问题，呼唤更加包容、多元与创新的思维方式来应对。
在这一背景下，高等教育被赋予了培养能够理解和解决全球性议题人才的使命。培养学生兼具全球视野与本地洞察的“双重视角”——既能够从本土立场理解问题，又能够从全球视角提出解决方案——已成为国际化教育创新的核心目标。“双重视角”的培养不仅是技能的提升，更是认知框架的深刻转变。它强调的不仅是“了解”（awareness），更是“行动”（action），通过整合多元文化背景下的智慧，促进本土与全球之间的双向互动与知识共创。这一教育理念尤其注重挖掘本土知识的世界意义：地方经验不仅是解决具体问题的途径，更是为全球化背景下的知识体系创新注入活力的重要来源。
“双重视角”的基础是本地洞察。它要求教育者以地方经验为基础理解全球性问题，通过深入的地方实践提炼出普遍价值。例如，中国在城市治理、社区建设和绿色发展等领域积累的经验，不仅为本地发展提供了成功范例，也为全球类似问题的解决提供了重要参考。这种洞察力能够帮助学生在研究全球性议题时，突破宏观视角的局限，从具体的地方实践发掘解决问题的切入点。
“双重视角”的重点是全球视野。它要求教育者在多元文化和跨学科背景下，培养学生形成包容性、系统性与创新性的思维方式。全球视野要求学生能超越地域和文化的界限，理解全球性问题的共性与差异，从而提出能够被多文化环境接受的解决方案。例如，在气候变化研究中，学生需要结合发达国家的技术优势和发展中国家的实际需求，设计兼具可行性和创新性的政策建议。
“双重视角”的特点是行动导向。它要求教育者不仅停留在理论思辨，更强调通过实践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这种教育模式致力于帮助学生将所学知识应用于现实世界的复杂情境中，推动全球与本地共同发展。例如，学生可以通过国际合作项目、实地调研和跨学科研究，将本地洞察转化为全球实践，参与到全球资源分配、政策制定和治理模式优化的过程当中。
具体来说，在国际教育过程中，上述意义的“双重视角”蕴含以下多维价值：
应对全球性挑战与复杂议题。农业可持续发展、气候变化、公共卫生危机等全球性问题正在深刻影响世界各地。这些跨境议题要求领导者既能理解本土需求，又具备全球视野与跨文化理解力。培养“双重视角”的学生，使其能够整合本地与国际智慧，为解决本地乃至全球性问题贡献智慧，并积极参与全球治理，已成为高等教育的重要目标。
适应多元化就业市场。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跨国公司和国际组织愈发重视跨文化沟通能力、全球洞察力及适应变化的能力。拥有“双重视角”的学生，不仅在国际职场中更具竞争力，还能推动多元文化与经济合作，为全球共同发展注入新动力。
激发创新与多元思维。本土问题往往涉及跨国因素，其复杂性要求具备多元化与创新性的解决方案。通过“双重视角”，学生能够融合本地智慧与国际实践，提出具有适应性的创新路径，不仅支持本地发展，也能推动全球范围的创新与进步。
强化全球意识与社会责任感。“双重视角”教育培养学生跨文化的社会责任感，使其认识到自身在全球体系中的角色，理解本地与全球性问题的联系，并主动参与全球治理，推动社会进步。这种全球意识有助于增进国际理解与合作。
服务国家和社会的战略需求。“双重视角”人才能够通过连接本地与全球，提升国家在国际事务中的话语权，为地方发展注入新动能。其培养不仅能增强国家软实力，还将帮助地方应对全球化带来的新挑战。
促进国际合作与共同发展。全球性挑战需要各国携手应对，“双重视角”人才能够理解多元文化语境下的共性与差异，推动国际交流与合作。这种合作精神有助于实现包容性全球化，促进互利共赢。
上述教育价值的实现，将为全球社会的未来发展注入新的活力，推动人类社会迈向更加和谐、繁荣的方向。上海纽约大学（简称“上纽大”）作为中国第一所中美合办的国际化研究型大学，在培养“双重视角”方面进行了大量前沿、有益的探索。本文以上纽大实践为例，阐述“双重视角”培养的方法与路径，为国际化教育创新提供可借鉴的经验与启示，助力培养兼具全球视野与本地洞察的未来领导者。
上纽大国际化办学理念与实践
与传统“海外分校”模式不同，21世纪兴起的“国际共建模式”更加注重合作双方的深度协作，联合建设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教育机构。这一模式不仅引入外方成熟的教育理念与优质资源，也实现了本地需求与全球标准的有机结合。至今，我国已经建立了11所中外合作大学，这些大学成为高等教育国际化的重要力量，为培养具有“双重视角”的国际化人才提供了崭新路径。
上海纽约大学成立于2012年，是经教育部批准，在上海市及浦东新区政府大力支持下，由华东师范大学和美国纽约大学合作创办的中国第一所中美合办研究型大学，也是纽约大学全球体系中具有学位授予资格的三大校园之一。从1958年设立西班牙马德里学习中心，到2010年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成立纽约大学阿布扎比分校，纽约大学逐步扩展其全球网络，横跨五大洲建立了3个门户校园和13个学习中心。秉持“立足城市、融入城市”的理念，致力于发展成为“立足世界、融入世界”的大学。纽约大学全球体系的目标是打造一所“世界大学”，让学生在多元文化环境中学习，以培养其全球化思维和跨文化合作能力。这一理念延伸至上纽大，为学校提供了强有力的资源支持。通过全球统一的质量保障体系、学术标准和支持平台，学生可以在纽约大学全球体系的任何校园无缝衔接课程，并充分利用当地的学术、社会和文化资源，深化文化体验与实践能力。
自建校以来，上纽大在师资队伍建设、学生群体构成、人才培养模式和国际办学条件等方面，为实现其办学目标持续努力。
在师资队伍建设方面，上纽大严格按照纽约大学的学术标准与流程，面向全球公开选聘师资。截至2024年秋季，学校共有来自全球近30个国家和地区的全日制教师283人，其中60%为外籍教师，40%为中国籍（含港澳台），并且所有教师均具备在海外一流高校研究或工作的经历。这支高度国际化的教师队伍不仅具备深厚的学术功底和丰富的教学经验，更以国际视野与开放心态为学生提供了广阔的知识视野和多元的文化体验。
在学生群体构成方面，上纽大致力于营造一个浸润式的国际化学习环境，尤其注重学生群体的多元化和国际化构建。截至2024年春季，学校共有本科生1780人，其中51%为中国学生，49%为国际学生，覆盖全球近70个国家和地区。这种多元化结构不仅促进了校园内的跨文化交流与互动，还为学生提供了真实的全球化学习体验。
在人才培养模式方面，上纽大采用“三自主”模式，即学生可以自主选择和转换专业、自主选择课程以及自主决定学业进度。所有学生在入学后首先接受通识教育核心课程的培养，之后再进入专业学习阶段，学生在大三学年要完成至少1-2个学期的海外学习。通识教育课程以纽约大学成熟经验为基础，同时融入中国文化元素，通过六大核心模块的学习帮助学生建立多学科交叉能力、培养文化包容力与社会责任感。通识教育的核心理念包括：拓展科学视野，激发学术好奇心；强调实践与课堂学习相结合，促进文化体验与社会观察；推动学科交叉融合，提升学生应对复杂问题的创新能力；培养跨文化沟通能力，增强全球意识。
在国际办学条件方面，上纽大在相关各方面的支持下做出了卓有成效的努力。从物理空间来看，学生进入上纽大，便置身于一个高度国际化的校园环境中，能与有着多文化背景的师生互动交流；从虚拟空间来看，学校全面接入纽约大学的全球教育网络，学生能享受包括课程资源、校友网络和全球实习机会在内的多样化支持。同时，学校特别注重为学生创造深度的跨文化体验。在本科一二年级阶段，中国学生与国际学生共同住宿、上课，并鼓励他们积极参与各类校园活动。为确保校园文化的开放性和多样性，鼓励学生自行组建社团，但禁止以国别为基础成立组织，这一阶段被形象地称为“不出国门的国际教育”。此外，学校要求学生在本科期间至少完成一个学期的海外学习，前往纽约大学全球体系内的其他校区或学习中心就读，同时保留其纽约大学学生身份和资源共享权益，这一安排被称为“漫游世界的本校生活”。这种多维度的跨文化浸润，不仅有助于培养学生的“双重视角”，也为他们成长为面向未来的国际化人才奠定了坚实基础。
上纽大“双重视角”的培养路径
为把“双重视角”融入国际教育的全过程，上纽大开展了以下几方面的探索与实践：
第一，营造“双重文化”的学习环境。上纽大融合中美两种教育模式的精华，让学生不仅接触到面向未来的自由探索精神，还使他们能够从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发展经验中获得独特视角。这种双重文化学习环境培养了学生适应不同文化和制度的能力，使他们在面对全球性挑战时更具应对策略。在高度国际化的培养环境中，“双重文化”作为一种中外文化理念互补融合的形态，传递着共赢共生、相互赋能的价值理念。简言之，“双重文化”是一种促进文化间“对话”的教育方式。以学校一年级学生的必修课“全球视野下的社会”（Global Perspectives on Society）为例，这门课程通过深度研讨柏拉图、孔子、霍布斯、马克思、毛泽东、笛卡尔、邓小平、亚当·斯密等杰出人物的经典著作，帮助学生在全球视野中理解社会与文化。课堂讨论从个人与集体延展至国家与世界，学生不仅在理论层面探索文化共性，还通过历史与现实的对比分析，形成对多元文化的深刻认知。
第二，实现全球网络与本地实践的融合。依托纽约大学全球体系的资源，学生可以有机会在纽约、阿布扎比以及全球其他13个海外学习中心学习，进一步扩展全球视野，深入了解不同国家的政策、文化和社会议题。2023-2024学年，共有415名学生（计690人次）在纽约大学全球体系覆盖的11个国家、13个城市的校园及学习中心修读专业课程与公共选修课程共3196课次。这些国家和地区包括美国、英国、阿联酋、西班牙、荷兰、日本、意大利、德国、法国、韩国、以色列等。同时，学生通过纽约大学全球体系还接触到来自121个国家的超过1600万个就业或实习机会，参与分布在全球的本地实践项目，如企业实习、社会公益活动、政府研究等。通过亲身体验，深入理解各个国家和地区的当地实际发展情况。这种全球学习与本地实践的交替体验，不仅增强了学生参与解决全球性议题的能力，还让他们能够从本地视角出发，提出具有全球视野的解决方案。
第三，推进跨学科与跨文化的课程设计。上纽大的本科教育以通识教育为核心，构建了一个跨学科与跨文化的培养体系。通识教育的核心课程涵盖社会文化基础、自然科学、数学、算法思维、语言和写作六大模块，课程设计充分体现了创新与创造力、全球视野、多元文化、中国元素、学科融合等特点，旨在培养学生在多学科背景下的综合分析能力、社会感知力和文化理解力。以“上海：全球都市”课程为例，该课程结合历史、社会学、经济学等学科视角，带领学生深入城市多元社区进行实地调研，使他们既能从全球视角理解城市发展，还能深入本地社会进行观察与交流。这种课程设计不仅提升了学生的跨学科能力，还通过跨文化的教学环境，培养其适应多样性、理解多元文化的能力。这种能力对于学生未来在国际化职业生涯中实现文化共鸣与深度融合具有重要意义。
第四，探索全球性问题的本地化解决方案。通过本科生科研基金、院长服务基金、社区参与式教学等学术和实践项目，上纽大引导学生从全球化的角度思考本地问题。例如，针对气候变化、城市可持续发展等全球性挑战，学校鼓励学生通过本地研究找到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在这些项目中，学生不仅能够深入了解中国的创新举措，还能提出具有全球视角的本地化方案。这种方法帮助学生在全球性议题中找到适用于本地的策略，体现了“Glocal”理念，赋予他们从不同视角解决问题的能力。2021届毕业生Taylah Bland在完成本科学业后，进入清华大学苏世民书院深造，并获得环境研究方向的全球事务硕士学位。目前，她担任亚洲协会政策研究所中国气候中心的高级项目官员，致力于通过国际环境法领域的专业知识推动气候领域的中美双边关系。
第五，培养具有全球视野的领导能力。上纽大致力于培养具有国际化职业能力和“Glocal”领导者潜质的学生。他们不仅能够理解全球趋势，还能以本地化的方法实践应用，适应全球化与地方化并行趋势。无论毕业生选择留在中国还是前往世界其他地方，他们都秉持“Glocal”思维方式，既尊重多样性，又能够在不同文化和制度中找到平衡，从而为世界贡献力量。学校每年都有中外学生被全球知名奖学金录取，如清华大学“苏世民学者”研究生项目、北京大学燕京学堂研究生项目、伊拉斯谟世界计划、富布赖特项目等。在2023届全体本科毕业生中，69%的学生选择前往非原籍国深造或就业。其中，深造学生中约九成赴全球排名前50的高校或专业就读，直博学生人均获得6.6份录取通知书，展现了卓越的全球竞争力。2020年11月，年仅23岁的2019届本科毕业生Jackson Sayama当选为美国夏威夷州众议员，成为该州现任最年轻、史上第二年轻的众议员。
高等教育国际合作不仅为学生，也为教育者提供了独特的学习机会。在复杂多变的地缘政治和日新月异的科技创新背景下，培养具有“双重视角”的学生已成为一项重要使命。为了更有效地实现这一培养目标，国际教育的参与者和实践者需要率先成为积极的学习者。这意味着在总结自身工作经验的同时，还要虚心借鉴兄弟院校的成功经验；在及时更新对国际教育宏观环境认识的同时，不断深化对国际教育当地条件的认识，并充分利用这些资源和优势不断优化全球视野与本地洞察之间的结合方式。这种不断学习与优化的过程将促使教育者与学生都能更好地将全球化理念与本地化实践相结合，真正实现“立足世界、融入世界”的教育目标。（作者刘婧怡系上海纽约大学教务长办公室主任，邹忱系上海纽约大学教务长办公室工作人员）
来源：《神州学人》（2025年第3期）
作者：刘婧怡 邹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