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窿明珠 神奇“火穴”
——兼谈古代四川威远人对天然气的开发利用
毛建威
说起天然气,今天的人不会感到陌生,因为它早已与我们的生活密不可分。然而你可知道,在古代,四川威远人是怎样发现和利用天然气的吗?
话还要从“火穴”——这个古老的地名谈起。
南宋著名历史地理学家王象之《舆地纪胜》,记载了威远地名“火穴”。
火穴,《九域志》云:“穴中时有炎火”;《旧经》云:“在威远县西北婆日市山下,有温水从穴中涌流,穴中时有炎火,或时乞火,其火即自穴中焰出,须夷乃灭,俗呼为‘乞火穴’,今惟一土穴,无水。每冬至后,时自起火焰,至夏即止,掷以土石,焰乃作,实非因呼‘乞火’”。
文中提到的“炎火”,就是地质学中自然出露的天然气气苗。
《舆地纪胜》约成书于1225—1264年间。编纂者王象之,浙江金华人,早年曾在四川为官,从政之余,收集地理书及诸郡县地志﹑图经,以博学多识著称。《舆地纪胜》就是王象之将数以百计的各地方志﹑图经编纂而成的一部南宋地理总志。
王象之关于威远“火穴”地名的介绍,直接引用了成书于北宋元丰三年(1080)的《九域志》(又称《元丰九域志》)。如果以《元丰九域志》为依据,威远“火穴”这个地名已经存在近千年。
南宋《舆地纪胜》记载的威远“火穴”地名(将此图修剪拼接成一页)
《元丰九域志》没有提到“火穴”位置,《舆地纪胜》却提供了较为具体的地理方位。该书说“火穴,在威远县西北婆日市山下”。这里提到了一个更古老的地名“婆日市”。《舆地纪胜》一书详细记载了这个古老地名的来历。
婆日市,古城,在县西北五十五里。《旧经》云:“唐武后朝置,以煎炼硫黄。一场在县东北三十里一溪侧,有山极高,下有穴,名龙龛,出水如乳色,每春月浮污泥,俗呼为‘龙转’,及夏方洁,引龛水堤之使不与溪混就,采山茆覆水面数宿,硫黄即散凝其上,乃聚镕之。山五里外,茆则不佳。硫黄旁有艾,其力倍常艾。旧大雪环山,五里余不积,其异如此。溪有鱼,俗呼为‘硫黄鱼’。”
从文中可以看出,“婆日市”形成于唐代武则天时期(690-705),距今约1300年,是古代威远先民“煎炼”从火穴温泉中冒出的天然气伴生物——“硫磺”而形成的交易市场。硫磺自古为道家炼丹所需物质,后来成为制造火药的原料。古代中原地区硫磺资源非常匮乏,主要通过西域获得,蜀中威远“火穴”中所产硫磺,自然引起官方重视,专门设置了用来收购硫磺的交易市场“婆日市”,而且还设置了两处“婆日市”,除上述一处“在县西北五十五里”外,还有“一场在县东北三十里一溪侧”。
南宋《舆图纪胜》记录威远先民利用天然气“煎炼硫黄”(将此图修剪拼接成一页)
唐代威远县域内不仅有过“婆日市”,而且在唐贞观元年(627)还设置过“婆日县”,这就是威远县城又俗称“婆城”的原因。但一直以来关于“婆日”的解释有过多种说法,光绪《威远县志》说“婆日”来自佛教梵语,意为“善日善时”,此说较为牵强。近代史学家任乃强先生认为“婆日”是西晋以来生活在威远穹窿一带铁山生獠的语音孑遗,语意为“铁”。笔者对獠人语音孑遗表示认同,但“婆日”的语意更有可能指“硫磺”。
唐宋期间,硫磺已是威远山区出产的一种特产,只是其产制方式与一般硫磺不同,因此曾在四川为官的北宋文学家、史学家宋祁称威远出产的这种硫磺为“水硫磺”,并收入他在嘉祐二年(1057)编著的《益部方物略记》书中。书中说:
“水硫磺,出资、荣州山涧中。秋潦已收,里人布茅水上,流沫擁聚,取而熬之,复投于水,则成,号‘真珠黄’。以浅黄色者为上,其用次海舶所来者。”
北宋《益部方物略記》称威远所产硫磺为“水硫磺”
唐武则天时期设置的两个“婆日市”,皆因当地产销硫磺,而硫磺来自“火穴”中渗出的天然气,由此推测,“火穴”地名当更早于“婆日市”这个地名。笔者认为,“火穴”这个地名的产生,不会晚于蜀汉时期(221—263),甚至更早。
虽说“婆日市”早已深埋历史的尘烟中,但“火穴”这个古老地名却一直沿用到清末,“火穴”中冒出的天然气也不断被后人开发利用。自《舆地纪胜》记载“火穴”之后,南宋祝穆编纂的《方舆胜览》、明代杨慎纂修的《四川总志》、曹学佺编纂的《蜀中广记》都有与威远“火穴”相关的记载,但大多引用前人记述。清代乾隆《威远县志》则详细记载了清初移民对“火穴”的探索利用。
“火穴,在县西北四十里硫磺川岸高峰上,凹然而深,中有穴。火气从石隙中出,四时不绝,行人逼视之,则不可向迩,或以引火物投之,辄燃。闽人有欲开井者,费且数百金,竟无成。”
文中提到的“闽人有欲开井者”。这里所说的“闽人”,是指清朝初年由福建省迁来威远县曹家坝“火穴”附近定居的人。这些从东南沿海迁来的人,毕竟见多识广,头脑也较敏锐。他们已清醒地意识到天然气的开采利用价值,因此不惜“费且数百金”,大胆进行开发。然而由于条件所限,最后以失败告终。
清乾隆《威远县志》记载的“火穴”地名
清代中叶,威远人对天然气的利用已相当广泛。据嘉庆五年(1800)李元编著的《蜀水经》记载:“火焰山有火穴,平时穴中但有冷气,以家火导之则火出,居民即穴而窑,砖、瓦、石灰不柴薪而成也。”清光绪《威远县志》记载,火穴附近的村民“恒于地下凿一小洞,引气燃之成火,藉供炊馔”,或以“竹筒插入,以代烛火”,这又足以证明威远人很早就开始将天然气用于做饭和照明了。后来,人们还将火穴附近臭水河底冲出的硫磺“围为方块,售以浆洗”,这大概称得上是威远人最早使用的“肥皂”吧。
清嘉庆《蜀水经》记载威远先民利用天然气烧制砖瓦
那么,威远“火穴”的具体位置到底在哪里?它是否还在出露天然气呢?
抗战时期,黄汲清、潘钟祥、朱庭祜、夏勤铎等地质学家先后来威远为抗战寻找油气资源。他们根据文献记载和实地勘察,找到两处古代天然气气苗自然出露点:一处在今天的新场镇曹家坝火井坡,一处在新场镇与山王镇交界的白龙池。火井坡,即古代文献记载的“火穴”位置。“白龙池”“火井坡”,即古代“婆日市”所在地。可惜白龙池已在1975年修建葫芦口水库后淹没了。
曹家坝村民周兴盛家中的天然气火苗(地质学家朱庭祜1938年摄)
2011年夏,笔者驱车赴威远县新场镇曹家坝寻找“火穴”文化遗址。在当地曹胜村沈支书带领下,实地考察了遗留至今的“火穴”和附近臭水河。沈支书告诉笔者,“火穴如今叫火井坡。每到严冬,火井都会冒出充满硫磺臭味的天然气。为了驱臭,周围住家的村民只得将天然气点燃。”“点燃天然气后,火苗冒起数米之高,场面蔚为壮观。”这不正好与宋代《舆地纪胜》中记载的“每冬至后,时自起火焰,至夏即止”相吻合吗!
威远县新场镇曹家坝“火穴”遗址(2011年毛建威摄)
“火穴”是大自然留给威远的一处地质奇观,一份珍贵的自然遗产,但它同时也是重要的文化遗产,就像今天的四川都江堰一样,带有自然遗产与文化遗产双重属性。令人称奇的是,威远“火穴”比邛崃汉代“火井”幸运,因为后者虽然开发早,但早在晋代就不再产气,而威远“火穴”还在源源不断地渗出天然气,是一处“活着”的自然与文化遗址,弥足珍贵。
“火穴”宛如威远穹窿的一颗明珠,需要我们珍视并善加利用,使之成为威远旅游的一张亮丽名片。
(本文主要依据北宋宋祁《益部方物略记》、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祝穆《方舆胜览》、清代李元《蜀水经》及乾隆、嘉庆《威远县志》等文献资料,并结合笔者走访调查资料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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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毛建威(内江市政协原二级调研员,《内江文史》编委、执行编辑,内江师范学院古籍整理研究所特聘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