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城〕资阳濛溪河遗址引发“九大联想”

文 / 李后强

（中共四川省委四川省人民政府决策咨询委员会副主任、成都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主席、四川省社会科学院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

应资阳市雁江区委宣传部邀请，2025年3月13日至14日我与知名专家李殿元、邓经武、朱荃、宋翔、韩毅、孟基林、胡跃明等到四川省资阳濛溪河遗址进行了调研，当地领导和考古队相关人员作了详细介绍。濛溪河遗址出土的动物和植物遗存展现了约5-10万年前古人类的广谱资源利用模式，具有“五性”——1.同时性，是同时发现有大量石器、动物与植物遗存的旧石器时代遗址，有很好关联性并存性；2.唯一性，是现代人起源扩散阶段唯一发现有大量植物遗存的遗址；3.丰富性，是旧石器时代物质遗存和相关行为要素最丰富最全面的遗址；4.密集性，是旧石器时代石器、木器、骨器、动物、植物特别是可食性植物密度最大、利用最多的遗址；5.颠覆性，濛溪河遗址改变了距今10万年到5万年是“东亚人类文明静默期”的学术看法，其系统植物利用、艺术萌芽行为等早期人类复杂活动，从长度、宽度、高度、深度等等维度彻底颠覆了国际学术界的普遍认知。实属罕见、难得、珍贵！

濛溪河遗址从2022年启动发掘至今，已经发现石器3万多件，动物遗存18万多件，还有6万多颗植物种子、果实以及不少木器、骨器。今年伊始，考古专家又发现15个新遗址群点，目前遗址点总数已达97个。因此，我们对濛溪河遗址的研究要坚持系统观念、进化观念和全球观念，从整体性、世界性和现实性上进行精准把握。

第一濛溪河遗址的动植物遗存

（一）动物遗存

濛溪河遗址出土的动植物遗存的丰富程度令人震撼。目前初步可鉴定的动物共有3纲、7目、12科、13种属，涵盖了包括大中小、水陆空、食草食肉等种类齐全的动物，显示出早期人类对自然界中动物资源的深刻认识和高超及广谱的狩猎能力。濛溪河遗址是国内最早发现成规模水生动物的遗址，也是最早明确利用大型食肉类动物的遗址，同时还是国际上旧石器时代中期利用相关动物极为罕见的实证。

1.大型哺乳动物——包括象、犀牛、熊、牛、鹿、猕猴、猪、貘等，其中剑齿象、披毛犀等已灭绝的巨型动物遗骸尤为珍贵。

2.水生与两栖动物——发现鱼、龟、鳖、蛇等，填补了同期遗址中水生动物利用的空白。

3.鸟类与小型动物——包含多种鸟类、蛙、竹鼠等，反映了古人类对多样生态位的适应能力。

（二）植物遗存

濛溪河遗址的植物遗存的程度，在同期、同类遗址中前所未有。包括了植物种子、植物果实，以及通常难以保存的植物芽苞、植物枝叶四大类，与人类有着密切的关系。

1.坚果与粮食类——橡果、核桃（东亚最早记录）、葫芦等，其中橡子虽有毒但通过处理可食用，反映了古人类食物加工技术。

2.浆果与水果——葡萄（东亚最早记录）、悬钩子属浆果等，为远古“食谱”增添甜味来源。

3.药用与特殊植物——接骨草（用于疗伤）、花椒（最早调味品证据）等，表明古人类已具备基础草药知识。

4.科属多样性——目前初步鉴定出壳斗科、蔷薇科、莎草科等30余科植物，其中壳斗科（橡树）和蔷薇科（悬钩子）遗存最丰富。

《诗经》中记载的“葛藟葡萄”，此次在濛溪河遗址中也有发现。此外，还有各种酸甜浆果也在该遗址中有所发现。生活在几万年前的濛溪河先民，已品尝到了酸酸甜甜的水果。

第二濛溪河遗址的特殊意义

濛溪河遗址的发现改写了东亚旧石器时代动植物利用历史，为现代人起源研究提供了关键证据。考古遗物的特殊性主要体现在——

1.全要素遗存与饱水埋藏环境——遗址出土石器、动物化石及碎屑超10万件，植物种子、果实等植物遗存达6万余颗，且保存了木器、骨器等有机质材料。这种饱水埋藏环境使大量有机质得以完整保留，为同期遗址中罕见。例如，从仅3%的浮选样品中提取出6万余件植物遗存，显著提升了历史信度。

2.特殊石器文化与原料利用——遗址群发掘的时期超过95%以硅化木为原料，这是对单一且特殊原料的强化利用。石器以硅化木为原料加工而成，属于南方砾石石器文化中的特殊小型工具体系，反映了晚更新世人类对特殊石料的自觉改造。这种技术既适应了当地砂岩基岩疏松的局限，也展现了古人类的智慧。

3.广谱化动植物资源利用——动物遗存涵盖象、犀牛、熊、鱼、鸟等30余种，包括国内最早发现的水生动物和食肉类动物利用证据。植物方面，出土核桃（东亚最早记录）、葡萄、悬钩子属浆果等可食用植物，以及接骨草等药用植物，改写了旧石器时代植物利用历史。特别是六万年前的野生花椒种子，是全球已知最早的人类调味品证据。

4.早期人类行为与艺术萌芽——濛溪河遗址所发现的植物、骨器、石器、动物骨骼等遗存上，均发现了疑似人工的痕迹，推测有切割、刻划、用火等行为。这些刻划痕迹（如平行线、十字交叉图案）部分刻痕密度极高（3.5毫米内11道），可能代表早期象征性行为或艺术表达，为研究人类认知能力发展提供了关键材料。

5.多学科研究的独特价值——作为现代人起源扩散阶段唯一发现丰富植物遗存的旧石器遗址，其硅化木石器、骨器加工技术及环境考古数据，为探讨人类适应演化、技术发展等国际学术问题提供了关键节点素材。同时，石器以小型刮削器为主，几乎不见大型工具。在整个濛溪河流域普遍存在了至少2万年，形成了区域特色、长期稳定的文化传统。

第三濛溪河遗址的“九大联想”

濛溪河遗址大量动物与植物遗存的发现，可能改写生物学、中药学和餐饮学的叙事版式，更可能改变人类历史的表达方式。由此，我们根据历史资料和现场遗存，并参考《蜀源四万年》（孟基林著）和《资阳人》（刘胜俊著）提出了“九大联想”——

第一大联想：濛溪河遗址可能是旧石器时代的大型“祭祀场”。那些刻划痕迹是“巫师”留下的咒语。动物骨骼上的切割、穿孔骨片、砍砸痕迹，人工用火以及剑齿象集中处理等现象，指示某种向象征性活动，可能暗示祭天或安抚灵魂。这样就把中国祭祀、占卜等推到6万年前，比山顶洞人早3万年以上。

第二大联想：濛溪河遗址可能是旧石器时代的大型“中医院”。远古巫师也是“医生”。濛溪河出土的许多动植物都是药材。那些接骨草和筋骨草，是治疗跌打损伤、舒筋活血的药用植物。还有一些动物骨头，比如龟、蛇、鹿、犀、牛等骨都是中药材，表明四川古人早在6万年前已具备基础中药知识。有些圆润光滑的小型石器，可能是中医的按摩用具。有些锋利的骨器、石器、木器等可能是医疗手术用具。四川盆地是中医药发源地，中医药的根脉在资阳。

第三大联想：濛溪河遗址可能表明旧石器时代形成了以资阳为核心的沱江流域文化带。包括沱江支流如濛溪、花溪等。从简阳的龙垭遗址到资阳的鲤鱼桥遗址、九曲河的“资阳人”，再到濛溪河遗址，目前发现遗址点总数已达100多个，形成了渔业、草药、装饰文化的阶梯走廊，甚至把牧业、农业社会起源推至数万年前。

第四大联想：濛溪河遗址可能表明现代智人从资阳走向全球。四川大学童恩正教授曾对人类非洲起源说提出了质疑，认为“人类可能的发源地是中国西南地区”，因为中国西南地区发现了从直立人到智人（Homo sapiens）阶段完整的古人类化石序列，如元谋人（175万年）、巫山人（200万年）等，表明该地区古人类演化具有连续性。中国南方复杂的石灰岩溶洞为旧石器时代人类提供了长期稳定的栖息环境。我们认为人类起源于喜马拉雅，成智于四川盆地。人类从直立人开始，一共进化出来了至少17个古人类人种，但16个在气候剧烈变化时期就灭绝了，只留下了四川盆地的智人继续朝着高等生物的方向进化成为今天的人，并向全球迁徙扩散。现代智人从四川资阳走向世界。

第五大联想：濛溪河遗址可能表明旧石器时代形成了以资阳为中心的“野生大熊猫公园”。考古显示，大熊猫曾在中国的西南、西北、华南、华中、华北甚至中国之外的缅甸、越南活动，现代却仅剩下四川、陕西、甘肃的部分区域，栖息范围已经大面积缩减。古代把“大熊猫”称为“貘”，濛溪河有大量“貘”遗存，是否为大熊猫，需要研究。大熊猫本身也在不断进化。四川是大熊猫的原乡和最后家园，没有疑问。远古资阳有大熊猫，可以肯定，并且是区域中心。

第六大联想：濛溪河遗址可能表明三星堆人的祖先就在四川盆地。6万多年前的遗物说明远古四川特别湿热，气候变暖人类在几万年前就已经体验过。濛溪河遗址出土的大量动植物遗存特别是剑齿象，说明旧石器时代四川物产丰富，犀牛大象成群，早是“天府之国”“天下粮仓”。四川盆地位于地理第二阶梯但海拔不够，是地球的“奇异地”“神阙门”（肚脐儿），是天然“方舟”、“窖池”和“土锅”，三星堆的象牙应该取自四川，宝墩人、三星堆人的祖先就在四川盆地，属于“四川籍”、“本土人”。

第七大联想：濛溪河遗址可能表明《山海经》原型在四川盆地。《山海经》在西汉之前分为《山经》《海经》，是远古人用图画记录下来的所见所闻，类似于岩画，历经数万年。有了文字后人们根据图画进行了注解，就形成了文字版《山海经》。学界认为《山海经》作者为四川人，描写的是蜀山蜀水蜀人，其中的“都广之野”位于今成都平原境内，这与远古资阳特征十分吻合。《山海经》是巴蜀地方志，四川是中国地方志发源地。

第八大联想：濛溪河遗址如果继续拓展发掘可能发现人骨遗存。从考古现场可见，该遗址可能是由远古废弃的存放废料的“土窑洞”塌方形成，是国内旧石器遗址中展示人和环境关系最清楚、最系统、全要素的遗址，还原了晚更新世远古人类的生活场景。目前发掘面积很小，随着发掘面积增大可能出现与“资阳人”类似的人骨遗存，还有更多物种面世。

第九大联想：濛溪河遗址可能表明“川味”的根魂在资阳。“川味”主要特征是“麻辣”，其中“辣”不是川菜的核心，“麻”才是川菜的关键，花椒是根魂。辣椒原产于美洲，进入四川才有270多年历史。花椒的“麻”是一种振动现象，每秒振动50次（50赫兹），与我们的交流电频率相同。在古代，花椒被称为“川椒”“蜀椒”“巴椒”等。《华阳国志》说四川人“尚滋味，好辛香”，这里的“辛香”，就是花椒味道，本质是浓香，新鲜强烈之香。花椒原生于喜马拉雅山脉，在四川盆地经人工种植后传播外地。这说明，川菜在四川盆地诞生，根魂在资阳。濛溪河遗址六万年前的野生花椒种子，是全球已知最早的人类调味品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