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谁施了魔法,让酷暑炎炎的盛夏,突然绽放出凉爽清幽?我有些恍惚地望着著名文化学者、书法家、作家张兼维先生题写的“听松园”匾额及与之对应的两边壁柱上“松风得意听谁醉,石语无声知我心”的楹联,一时沉醉得不知是梦是醒……

那些青绿色的字,个个凝绿如蓝,刹那间盛开出蓝色妖姬般清丽的花朵,很快花儿们旋转舞动,跃然飞升,直铺向遥远的天际。我分明感觉每一枚花瓣都海水样清澈、光亮、深邃,透过无垠的蔚蓝,依稀记起刚刚被松风涤洗去的焦灼闷热,情不自禁的我,顿时欢呼雀跃欣喜若狂。

不管是偶然奇遇,还是迟来的相逢,今天,当我静静伫立在这儿,就深感是一份满满的幸运与福祉!之前浑然不知,在离我居住地二三十里处的城西,竟有如此令人惊赞神往的松园。漫长的时光中,因繁杂琐碎的尘世纷扰和疏忽无知,已错过了太多的机缘与美好,此刻,虽心中满是愧悔、歉疚和遗憾,却终难掩这具体的清凉舒适宁静安谧所给予的凉爽、恬幽、欢愉、快乐……

人从大自然来,大自然是人类永远的依靠和朋友,森林更是我们恒久的家园。

听松园,仅这名字,就令人立时心潮澎涌,升腾起强烈而异样的感觉:耳畔清风簌簌,松涛阵阵,周围弥漫着松脂特有的清香,针叶层层叠叠,鸟儿们穿枝鸣啭,仿佛久已沉睡的古老故事被突然唤醒,随着涛声时大时小,飘忽不定的思绪亦真亦幻,似乎时间也沉迷停顿了下来……

真正走进这片松林,仿若闯入一个被岁月尘封的神秘世界。我有一种强烈的迷失感,说不清此园有多大,只觉目之所及皆是松树,在我的认知里,大约有几百棵吧?黑松、赤松、罗汉松、针松、油松、黄山松……这些品类不同的松树或深绿、浅绿、果绿、油绿,或灰绿、翠绿、黛绿、竹绿,它们各有其态,各呈其姿,各蕴其意,无不以奇特的“这一棵”,集结出一方独好的风景。

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洒一地细碎的光影,微风款款吹过,针叶沙沙作响,似在低语,又像是在向我叙说着什么。我一次次站下,指尖轻轻抚过布满松树表皮的纹理,这正是无数个日夜风霜雨雪洗礼的印痕和见证!默默仰望着它们,一时心潮起伏难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不辜负今日的相见?

蓦地,眼前猛然一亮,仔细看去,著名书画家刘奇先生妙手丹青的大幅《松风》,骇然悬挂在松园厅堂,那松树苍劲葱郁,巍然耸立,沙沙有声,闪烁着翠绿的光芒,静谧而高深,不知是园子里的松树来到了画中,还是画中的松树走进了园子?

尘世的喧嚣远去了,唯有在这里才能听到大自然最本真、最纯粹、最和谐的天籁清音。

这是李白“松柏本孤直,难为桃李颜”之松?是白居易“月好好独坐,双松在前轩”之松?是杜荀鹤“虽小天然别,难将众木同”之松?是辛弃疾“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之松?是皎然“为爱松声听不足,每逢松树遂忘还”之松?是崔涂“天瞑岂分苍翠色,岁寒应识栋梁材”之松?还是李商隐“高松出众木,伴我向天涯”之松?是,又都不是,它们每一棵都只能是独特的自己,各个有着前世今生不同的生命故事。

一棵棵松树,俨然一首首灵动绝妙的诗,一幅幅意蕴深深的画儿,而我落下的每一步,几似踩在时光的琴键上,发出奇异幽秘的声响,一种至爱和敬畏海浪般涌来,作为岁寒三友之首的松,用什么样的形容词都不足以表达它们的高贵品质和高洁节操!坚韧不拔、凌风傲雪、郁郁葱葱、万古长青……我不知道,除了松树,还有哪种植物配用如此词语?

松树亦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豪勇壮士!早年,在我大山深处的故乡,山民们会砍下被松树油脂逐渐渗透的一些松枝,人们称其为“松明子”,用来点燃照明。那年月,大山的夜,不少时候是松明子给亮堂起来的。

驻足在一棵被誉为“竹林七贤”的松树前,不觉大为惊异,但见粗细约同的七根树枝挺拔劲健,它们亲密环绕,形态可掬,繁茂的针叶轻轻荡动,分明是时间在翩然起舞……这可不就是魏晋时的阮籍、嵇康、山涛、刘伶等七位名士吗?他们相与友善,饮酒长啸,弹琴赋诗,谈玄论道,率性而为,终成“魏晋风度”的代表。

此时他们可否正在抚琴吟诗?我靠近树干静听,却见一群人正说笑着向这儿走来。近前得知,其中那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士,正是园主陈先生。先生清俊潇洒,儒雅温蔼,飘飘有出尘之表,翩翩更气度非凡。此刻,我正沉浸在松园的具体幸福和美好中,对他的一切陌生得一无所知,眼看他和那群人就要走远,我这才迫不及待地急问:您,是怎么想起建造此园?先生开口语出惊人,学养非同寻常,他风轻云净地笑言:没听说吗?无树不成村。人是会走的树,树是站立的人,树与人互养互依,密不可分,人群密集的城市,更要有树可供歇息才行。咱这松园从不收门票,谁想来就来,纯粹是休闲观赏,人在劳累之余,暂时逃离钢筋水泥,来这里放松缓解一下,让心肺好好洗洗,神清气爽再去工作,那定会与之前大不一样的。

我再问:这些松树都是从哪里来的?

被拥围着的陈先生边往前走边答:这个简单,起初它们都是一些小树苗,有亲戚朋友送的,更多是我掏钱买来的。有苗不愁长,好像一晃眼的功夫,它们全都长大了,成林了。

我还有很多话想问,可那些人俨然已将他“承包”,这次断乎是没有机会了。

那就再来,再来时一定与陈先生细细畅谈。

没有挥手,离开听松园时,我骤然想起左思的《咏史·郁郁涧底松》:“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此诗用比兴手法,抒写了由于地势的高低不同,风中低垂摇摆生长在山顶的小树,却可以遮盖茂盛葱翠生长在山涧底的大松树。全诗由隐至显,看似写自然景象,实是借此隐喻人间的不平,不管有无才能的世家大族子弟都占据着要位,而德才兼备出身寒微之士却倍受压抑得不到重用。诗人形象有力地揭露和抨击了魏晋时期的门阀制度所造成的不合理现象,熔铸着他平生的挚情与心志……

定定地站下,回望听松园,我有些愕然,原来伟岸挺拔、枝干盘曲、苍劲葱郁的松树们,在那个年代竟遭遇到不过寸径粗的小树苗的碾轧,这是何等的悲凉和不可思议!然而,更令我欢欣鼓舞的是,巍然挺立的松树从不屈服,哪怕是在山涧谷底,依旧质高品洁,傲雪斗寒,青葱繁茂,绿出了四季常青的生命特质,它们是坚贞不屈的勇者,是永葆本色勇往直前的英雄!

今天的松树早已被高度器重、珍视和爱护,成为名副其实的栋梁之材……

顿时,一种确信瞬间建立,仿佛我与遥远的时空,与听松园,有了一次重要的对话,百转千回之后,处处是启悟与深意,初日照高林,庄稼快乐生长,万物欣欣向荣,河水奔流不息,天地祥和,时光生香,人间美好……(作者:廖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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