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场普雨出一身汗,下一场暴雨刮一层油。



“山水”,就是山里下来的水。家乡的河不多,但沟不少,真正是“大沟串小沟,小沟接猴沟;猴沟不大大,连着支毛沟”。而支毛沟上面,就是挂在山坡坡上的农田。

这样的农田没有别的特点,只有一个特点是“没主意”。男人没主意受一辈子穷,女人没主意嫁一辈子汉,这些地因为没主意搬了一辈子家。天旱时随着黄风朝山背后搬,下雨时跟着山水往沟底下窜,把多年积累起来的那一点点肥土,连同主家身背肩挑毛驴驮,好不容易运上来的肥料,细细地搜刮在一起,从地里流进支毛沟,从支毛沟汇进猴沟里、小沟里、大沟里,然后进入县河里、黄河里。从理论上盘,所有的沟都是“山水”冲出来的,无一例外;往实际中看,“山水”和“山水”不一样,各有各的“冲”法,各有各的看头!



从破坏程度上讲,下普雨和暴雨时的洪水就不一样。普雨小,暴雨大;普雨慢,暴雨急;普雨像憨小子,虽然爱扔东西,但总是自己吃饱了才扔;暴雨纯粹就是个疯小子,自己还没怎么吃就扔开了。更要命的是,普雨“扔东西”是有节制的,至多把当年的肥土扔完也就“收煞”了;而暴雨完全是个“糊脑松”,“扔”开了生死不顾,瞎好不管,只要今天能痛快,哪怕明天光屁股!因此,下一场普雨出一身汗,下一场暴雨刮一层油。

从“行言动势”上看,小沟和大沟的洪水也不一样。小沟里小,大沟里大;小沟里稠,大沟里稀;小沟里洪水像山坡上滚刮一股风,大沟里洪水像灾民流窜卷地涌;小沟里洪水连塌崖,塌得多,流得小;大沟里洪水像征税,有提取有返回。小沟里洪水泥土柴草一锅“酱”,像被蜂蜇急了的刺猬抱着脑袋蜷着身子就地滚,大沟里的轻的重的两层分,像抢了银行的土匪暗夜里行:渣滓在前面冲,轻的在上面飘,真正的东西在最当中。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沟里和川里的洪水都大不一样。就不必比什么大小、多少、稠稀、缓急和气势了,光看风度、阵势、意境和气质,就有文野之别,浩渺之差,雅俗之辨,高下之分。沟里的洪水如野狗争雄雌、赌徒看骰点、地痞喝倒彩、小娃娃害尿急,阵势大、瓤子小,前劲凶、后劲松,来得快也去得猛;川道的洪水则如雄鹰展翅、皓月当空、帝王下巡、大军挺进,风梳高原草,雨润大地苗,无声也有声韵,残酷也有大将风。别的不说,就是水线上漂一头死驴,驴身上缠些柴草,柴草上插一根树枝,树枝上蹲一只小鸟,那小鸟也有一股子不寻常的威风,像检阅部队的司令官一样。这不是由它本身的能量决定的,而是由站位决定的,因为它处在洪流之中、潮头之上、天地之际、云水之间,率领无数“人马”,面对两岸连山,虽是顺流而下,也能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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