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lenciaga”和“标准”两个名词好比互斥的磁铁同极，二者各有自己的信徒，却无法放在一起：你怎么会去想象一个脚踩10XL、超宽大baggy牛仔裤、胸口挂着护照卡包的人在早晨9点掏出工牌打卡、每天稽查同事的OA流程、在所有现实问题面前只追求最佳秩序及百分百合规？反之亦然。
印有“STANDARD”的T恤赫然眼前，取代那些以@符号替代小写a、镜像翻转Logo、褪色效果等各式手法灌注街头文化、回应互联网景观的设计，且T恤是如此合身，没有150厘米以上的胸围、落至大腿中段的衣长——这就是所谓标准吗？还是说Cleanfit、Boxy版型的风吹到了Demna耳边？
开场一色正装已经让酷小孩们摸不着头脑，紧接着正肩Polo衫扎进皮带高腰裤活似老干部、时下大热的排骨羽绒服反复多次出现。那群衣柜门被往季超大垫肩西装顶到无法关上的拥趸终于忍无可忍，从一开始坚信“这是玩笑、好戏在后”，一步一步被逼到失望忿怒，敲击键盘下定脱粉的决心。
让“寻常百姓家的单品”飞入Balenciaga的秀场，正是Demna在冬季25系列想要探讨的“标准”之一。离经叛道者宣布自己将研究标准着装规范，乍一听是皈依正统的邪不压正，但Demna既然已通过十二年（从Vetements算起）的刺头式创新与戏剧式表达，确立自己是正统和标准的殉道者，如今怎么可能180度掉头？
Balenciaga冬季25系列与往季作品
秀后采访中的一句边角料，看似无关却恰能证明Demna到底是想遵循标准还是继续反叛：他说他在万圣节去定制了一套精裁正统西装来穿，却因为穿上太不舒服没过好节。
你听到了吗？对Demna来说，万圣节的乔装异服=传统西装。
Demna说这次个人体验，正是以冬季25系列进行“标准”讨论的原因之一。传统西装有严格的制作标准，发展至今更与规训、秩序、精英主义建立强绑定，是社会标准易于理解的外化能指。但它一不符合他的舒适标准、二不符合时装的标准，于是他萌生了制作一件自己能穿、社会大多数能接受的西装的想法。从经典两粒扣西装立论，再以刻意熨烫出褶皱、依靠繁复工艺完成虫蛀效果的更多样态适度突破大前提，破立兼具的新手法已然形成。
不管你是否愿意接受，此刻我们都步入了“Demna 2.0”时代——放弃过度表演。
如果你依然期待那个更为张扬的Demna，请换位思考一秒：这只是外部给予他的标准。并且在Demna的故事中，背离标准与期待才是他的标准：背离父亲对他的发展规划、背离后共产主义故乡去到安特卫普再去到巴黎、背离国际经济学学位进入时尚行业、背离高级定制时装屋的狭义语汇，背离刻板印象中那个离经叛道的Demna。
“标准”本是一个社会学色彩强烈的词语，必须有大多数人达成一致的规则既定，才能锚定人人需要遵循的行为参考。但在Balenciaga冬季25系列的秀场，Demna将“标准”从以集体为单位的探讨转为个体，必须明确这一小前提才能尝试理解他的结论。
借由不同个体呈现同一单品，从而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以此呈现态度，是这一系列的重要手法：开场同款西装的多次演绎对比已然不能用含蓄形容，刷屏社交媒体的“好男人不包二奶”背心就更为直白。在健硕的肌肉型男身上，背心是力量与性感的化身，是犹抱琵琶的本能调度，有无纹身、暴起的胸肌和拉丝的三角肌把二选一的难题交到观众手中，但对比还不够强烈。符合Twink形象的两位模特紧随其后，再度演绎相同设计，连有无纹身的细节都一一对照，壮硕与颀长的对比进阶，但依然不够强烈。第五位身穿同款背心的模特身披夹克、小露香肩，台步更是多了三分风情摇曳。Demna不语，只是一味反复、对比，就已将信息传递：
人，非标品，成衣，标品。回归个体，用非标品持续稀释标品的样态、击碎群像，正是一种对标准的解构。同一件衣服不需要穿出标准的效果才能被称为时尚，少一块鲨鱼肌并不会让造型留下遗憾，永远是人穿衣服，而非衣服穿人。比起当年人人头上一顶的GYM棒球帽，背心无疑是更加凸显个性、去标准化的选择——即便在健身房撞衫，爱练腿的你和爱练肩的他势必会穿出不一样的效果，你看，他暴起的桃心肩都是爱Demna的形状。
模特、缪斯Hansi Schmidt与Eliza Douglas
关于Balenciaga的标准变化，不妨采用纵比的方式一览。模特Hansi Schmidt作为秀场老演员之一，已贡献出多个酷似天外来客的奇趣诠释，本季也只是在廓形并不夸张的羊皮派克大衣和牛仔裤之中默默。扮过圣女贞德、开场闭场无数的Eliza Douglas，本次也是一身干练低调的经典两粒扣西装示人。大盘装硬菜的道理不必展开，Demna在本季的重心仅看二位缪斯便知：愈加成熟的市场上，工艺精湛、静水深流的单品已经站稳一席之地。
2021年Demna曾披露，Balenciaga有60%的顾客年龄都在35岁以下。四年过去，Demna自己跨过不惑之年：“把椅子顶在头上说那是可穿戴艺术，我过去12年来一直在这么做，我也喜欢这样做，但我也觉得可能够了。也许我现在想做的，只是为我的顾客制作精美的衣服，为那些喜欢我所做的事情、对这种审美有共鸣、通过穿着而不是猜测来理解衣服的人。”
Demna依然把“Luxury”以青春感满满的方式印在灰卫衣上，但在内里加上了细腻的山羊绒，肩袖组成的弧线也是如此流畅；他最爱的帽衫变成了长至脚面的连帽长大衣，廓形酷似Cristóbal Balenciaga在1960年代的婚纱；还有那件运动员更衣室总会出现浴袍，到了Balenciaga I PUMA合作系列当中就以绒面皮革全面升级，奢到不会出现在水汽蒸腾的更衣室——奢华至此的卫衣、帽衫、浴袍，还符合我们对这个名词既有的认知标准吗？
一个小便斗击碎艺术品幻想的时代过去了，一件卫衣打上Logo就成为奢侈品的时代也过去了，2025有2025的标准，Demna有Demna的解法——但会包括解开“马衔扣困境”的方法吗？
撰文Muya
编辑Peime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