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梅不姓梅。
老伴儿生前总爱指着院里那株腊梅逗趣:"当年媒人把你名字里的 ' 梅' 字往我耳朵里一塞,我还当是梅仙下凡呢。" 后来街坊四邻都跟着喊 "老梅",倒像是给她冠了夫姓。
老梅有五个子女,四女一子均成家立业,现在也大都子孙满堂。邻里们都羡慕老梅。每到星期天或节假日,孩子们都拖家带口地来老家看望独居的她,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带着团聚的热闹和喜庆。
每每此时,都是老梅最最幸福的时刻。她坐在院子里,看女儿们围着厨房忙碌,做各色各样的菜肴;看孩子们,绕着她种植的月季、蔷薇、爬山虎等等拍视频、发抖音……这时,老梅总是嘴角挂着慈祥的、幸福的微笑,听他们的谈笑声,嬉闹声。
幸福时光总是很短暂的。假期结束了,孩子们没有在她逐个挽留中留下来,都回到了各自的生活轨道上了。小院又恢复了宁静。老梅又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她每天浇花时就对着花自言自语,好像对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叮咛花儿要喝饱水,认真长个,认真绽放,等孩子们再来,要展示出自己最美的风采。
尽管孩子们每次来,都会把冰箱里装得琳琅满目,有荤有素。但老梅到顿时,还是提不起做饭的兴致,有时候拿出上顿的剩饭,对付一口就行了,有时候干脆喝盒牛奶就算了。
孩子们发现老梅的身体越来越差,视力下降了,听力也差了,就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于是,大家集体研究决定,轮替接老梅到自己家里住,每家一周。
老梅不想离开老宅,但又拗不过孩子们的好意,只得简单包了几件衣服,先跟大女儿走了。
大女儿也六十多了,白头发比老梅的还多。退休后在家里当起了专职保姆,负责一家六口的三餐,两个孙子的接送,以及作业辅导。老梅经常见大女儿一边做饭,一边辅导两个孙子作业,有时候饭糊了,她也顾不过来,就蹒跚着去厨房,守在锅边。有时候是越帮越忙,不是把饭勺掉地上了,就是把碗打碎了,“乒乒乓乓”,吓得大女儿心惊肉跳,赶忙把她“拖”出厨房。
二女儿是退休教师,但因教学有方,经常有家长找上门,请她帮忙辅导孩子功课。二女儿心系孩子们的学习,就经常趁孩子们放学时候,或节假日让孩子们来家里补课。家里人来人往,二女儿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做。老梅忍不住就又想帮忙,结果也是越帮越忙。老梅平时有早睡早起的习惯,但夜深了,二女儿还在给学生讲题,老梅辗转反侧睡不着;天亮了,老梅想起床,但累了一天的二女儿还没睡醒,老梅怕惊了女儿的觉,躺在床上不敢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了三女儿来接老梅,老梅就赶紧跟三女儿走了。三女儿刚刚添了小金孙,辞了工作专门在家中照顾孙子。孙子淘气,一刻钟都不愿意离开大人的怀抱,一放下就哭个不停,不分昼夜。三女儿累得黑眼圈都出来了。老梅无奈,就帮着冲奶粉,拿尿片。有时候因为视力不好,不是把奶瓶弄倒了,就是把卫生巾当尿片,弄得三女儿哭笑不得。老梅自己也熬得头晕眼花。
四女儿没有工作,平时靠打零工生活,有时候是白班,一天老梅也看不见人;有时候是夜班,白天人困得连饭都顾不上做。老梅心疼女儿,就做好了饭,给女儿放在床头,希望她睡醒了就能填饱肚子。
小儿子两口子都是公职人员,每天忙得不亦乐乎,白天工作多,不见人影;晚上应酬多,还是难见人影。老梅关在二十多层的楼房上,就像笼中的小鸟,每天只能对着窗户发呆。
老梅想她的老宅,想那些花花草草,想那些互送吃食儿、互扯闲篇的老邻居。
她跟孩子们提出了她想回老宅的愿望,孩子们的一致反对:“我们都是您养育的孩子,我们在哪儿,哪儿就是您的家。”
老梅无奈,就只能继续在“鸟笼”中煎熬。
一日,老梅听见有人在楼道里聊八卦,说住在对面楼二十八层一位老先生去世了,电梯没法抬,楼下居住的住户又不让从楼道走。那家无奈,准备用吊车从窗户把老人吊下来。
自从听了这个闲篇,老梅再也待不下去了。自己已经84岁了,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自己到了这隘口,谁家也不能再待了。
儿子说老梅迷信,就没有理睬老梅的要求。
老梅说,蒲公英成熟的时候,孩子们就会飞到五湖四海落地成家,你们谁见过老蒲公英自己挪窝的?
于是,老梅就开始不吃不。儿子无奈,只得投降,开车把老梅送回了家。
老梅“流浪”了一圈,终于回到了阔别一个多月的老宅。就像在空中飘了许久的落叶,终于落到了树根,心里感觉踏实多了。
一阵风吹进房间,掀起五斗柜上的台历 —— 停留在去年重阳节的那页,上面歪歪扭扭记着:"小五说下周带我去云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