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饭、擦身、换衣服家人都能做，唯独洗澡做不到。自从他失能后，整整5年都没洗过一次澡！”
近日，在人民日报社《民生周刊》“两会议事厅”访谈节目中，江苏省镇江市医疗保障局党组成员、副局长缪宏讲述了一个令人心酸的故事——一位76岁的老母亲，不仅要照顾因脑梗重度失能的54岁儿子，还要照料身患帕金森的86岁老伴。这位坚强的母亲撑起了整个家，唯独在给儿子洗澡这件事上深感无助和痛苦。
在生活的隐秘角落，上千万失能人员的洗澡需求，被锁进常年紧闭的家门，鲜为人知。有的重度失能人员一年四季未曾洗澡，直至生命临终才接受助浴服务。在漫长的时光里，他们选择默默忍受，身体与心灵都被岁月的尘埃层层包裹。
洗澡，这件普通人生活中的小事，却关乎失能人员及其家庭的生活质量和生命希望。
访谈现场
全身助浴：失能人员的刚需与痛点
在我国，90%以上的老年人选择居家养老。而大约七个老年人中，就有一人陷入失能失智的困境。“一人失能，全家失衡”，这句质朴的话语，道出了无数家庭的艰辛。
全国政协委员、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保险学院副院长孙洁告诉《民生周刊》记者，国际上一般采用“日常生活能力”（ADL）的6项指标，即吃饭、穿衣、淋浴、如厕、移动、行动，来评估失能程度。当无法完成其中3项及以上指标时，便可判定为中度或重度失能。
为更好地解决失能老人的照护难题，我国自2016年起推出长期护理保险（简称“长护险”）试点。长护险被称为继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失业保险、工伤保险、生育保险之后的社保“第六险”，旨在为失能人员提供长期照护服务，减轻家庭经济负担。2025年，“加快建立长期护理保险制度”被写入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成为全国两会的热点议题之一。
截至目前，49个城市已开展长护险试点工作，各地因城施策所制定的长期护理服务项目数量，少则十余项，多则达六七十项。孙洁委员指出，在众多服务项目中，助餐和助浴是失能、半失能老人的两大刚需。其中，助餐已获得广泛关注和高度重视，而助浴的普及程度和重视程度明显不足。
“调研中发现，许多家庭最迫切的需求是为失能亲人洗澡。”缪宏回忆，他的父亲失能之后，每次他和母亲帮其洗澡要花费约两小时，三人累得大汗淋漓，更害怕摔倒损伤。“镇江有位领导曾深有体会地说，他的老母亲失能后由他一人负责洗澡。结果，两人有次都摔在浴室里，差点出事。”
通过大量调研走访和切身经历，缪宏深刻体会到专业、安全地全身助浴服务是失能人员的刚需。他认为，长护险项目设计应以人民为中心，切实回应老百姓的急难愁盼。“家人能轻松上手且风险较低的服务项目属于锦上添花，解决家人难以完成或风险较高的洗澡问题才是真正的雪中送炭。”
全身助浴应纳入长护险服务项目
在孙洁委员看来，助浴服务并不新鲜。但长护险试点中，助浴服务更多是洗头、擦脸、擦身等擦浴服务，全身助浴（包括全身清洁、泡浴或淋浴）因其专业和复杂性，普及率低。“目前，为失能老人提供擦浴服务的长护险试点城市不到一半，提供全身助浴的地方更是凤毛麟角。”
研究表明，全身助浴不仅是清洁身体，更是对失能老人身心健康的全面关怀。定期洗澡能有效预防皮肤疾病、褥疮和感染，同时改善血液循环，提升老人的舒适感和幸福感。更重要的是，洗澡过程中的温暖水流和轻柔触感，能够缓解老人的焦虑情绪，帮助他们重获尊严。
缪宏介绍，为有效破解失能人员洗澡难题，镇江市于2023年10月创新实施长护险制度，在全国范围内率先推出“不离床洗浴”全身助浴服务。缪宏特别指出，将“不离床洗浴”作为独立待遇标准纳入政府长护险政策正式文件，这一创举在全国尚属首次。
为确保“不离床洗浴”服务的安全性与专业性，镇江采取五项保障措施规范管理。一是所有居家上门服务人员须接受专业培训并持证上岗；二是为工作人员和服务对象购买不低于20万元的人身意外保险；三是每次助浴携带统一设备，在老人最熟悉的床上进行，避免体位变动风险；四是每次安排两名工作人员进行专业助浴，另有一名护士配备专业救护设备，全程监测失能人员生命体征；五是洗浴前后分别与家属签订风险告知书和服务质量确认书，明确责任，防范纠纷。
缪宏表示，镇江市参加长护险筹资标准是每人每年100元，由个人缴纳、医保统筹基金划入和财政补助三部分组成。一次全身助浴，在商业服务中单次收费300至500元，而镇江市的重度失能老人每月享有3次免费上门“不离床洗浴”服务，每次服务时长不少于2小时。“自制度实施以来，助浴服务超过3000人次，实现零投诉、零安全事故。”
缪宏动情地说，今年最冷的时候，那位76岁的老母亲特地来镇江医保局送锦旗。因为解决了五年未洗澡难题，她的儿子如今开朗许多，每次洗完澡都能安稳睡觉。她原担心自己离世后，儿子生活窘迫，而长护险让她终于放下了心中重担。
“真正心系百姓，才能让百姓真心以待。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缪宏感慨道，这位老母亲极为节俭，家中床铺十分陈旧，厨房食材寥寥无几。“工作人员为她儿子洗澡时，用过的脏水她都舍不得倒掉，要留着冲厕所。然而，她却花费几百元精心制作锦旗送给我们。收到锦旗时，在场的工作人员无不感动落泪。”
孙洁委员肯定了镇江作为非长护险试点城市的创新实践模式。她建议，未来应将全身助浴服务纳入全国长护险保障范围，并且作为一个基础护理服务项目，惠及全体参保人，将“小切口，大民生”做到实处。
孙洁委员呼吁，政府和社会要更多关注助浴服务和助浴行业。随着我国老龄化程度加剧，上门助浴需求巨大，助浴师严重供不应求。未来，助浴师就业前景广阔，AI机器人也无法替代。
关注民生周刊视频号
记者 | 李贤娜
编辑 | 李雪
责编 | 姜玉函
出品 | 民生周刊新媒体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