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开峻

大运河的雾在晨光里游荡。我立在桥上,望着水鸟掠过水波,发一会儿呆。街市铺子的卷帘门吱呀作响,老板娘新染了头发,打着哈欠,那抹困乏便顺着风,扑簌簌抖进旧年的皱纹里。



街角的房屋中介早换了三茬招牌。穿灰西装的年轻人捧着咖啡疾走,杯沿的氤氲模糊了玻璃幕墙上跳动的数字。红绿交错是时代的脉搏,我却看见那些数字在液晶屏里厮杀,像早年端午龙舟竞渡时翻涌的浪,船桨劈开的水花终要落回江心。

巷尾阿婆的佝偻身影在一隅角落里咳嗽。她蒸的蒿子粑粑还裹着箬叶香,可买早点的后生们只顾盯着手机屏幕。昨夜里隔壁夫妻又在摔碗筷,骂声中夹杂着房贷利率与学区房价。楼顶的露台荒了多年,野草从裂缝里钻出来,倒比盆栽里精心侍弄的月季更见风骨。

地铁隧道里温润如春。玻璃窗映着千百张相似的面孔,眼窝里都沉着两粒将熄的灯。有个穿校服的少年突然在车厢里大声朗读英文单词,周遭的人却默契地调高耳机音量——这年头所有的悲喜都要调成静音模式。我想起三十年前渡船上的艄公,他总在烟杆明灭间讲些生死穷通的浑话,如今想来竟比财经专栏更通透。



仲春的雨来得绵密。快递站的纸箱堆成小山,胶带撕扯声里裹着此起彼伏的"订单超时"。穿黄马甲的小哥转眼就消失在眼帘。二楼琴行飘出断断续续的练习曲,琴键上跳跃的手指,终究弹不碎玻璃门外计价器的滴答声。

黄昏时候,我在河滩捡到半片青瓷。釉色里藏着宋时窑火,裂纹中却浸着今朝的雨。对岸新起的楼群亮起霓虹,光污染模糊了银河,有忆起孩提时代打谷场上方的天空,一轮明月,明晃晃。忽有夜航船拉响汽笛,声波荡开层层水纹,把二十年的思维曲线、胡思乱想和上进的心思统统揉皱,掷进长河的漩涡里。



便利店彻夜的日光灯下,穿黄衫的外卖员盯着关东煮发呆。收银台前的姑娘在补口红,镜面唇膏映着电子价签的红光,恍若旧时新娘抿过的胭脂纸。

钢筋森林的阴影里,生活都不易。那抹鹅黄的春情脆弱得像句被遗忘的诺言。许诺过得誓言就像菜花屑一样四处飘散,来年春风再起时,不知又有哪处水泥缝隙里,会钻出倔强的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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