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本、手稿、文物和遗迹不仅见证了人类文明的动态发展，更在数字化浪潮的推动下焕发“时代新机”。在中国，古籍数字化的丰硕成果为古典学的当代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越来越多的古典文献和图像通过数字平台走进大众视野，智能赋能下的古典文化主题展览和衍生作品更是“层出不穷”，以古典韵味点亮现代心灵。
西蒙·马奥尼（Simon Mahony） 受访者/供图
近日，本报记者采访了英国伦敦大学学院数字人文荣休教授、北京师范大学数字出版与数字人文研究中心教授西蒙·马奥尼（Simon Mahony）。马奥尼长期致力于将古典学与数字技术深度融合，推动古典知识的广泛传播与共享。在他看来，数字古典学（Digital Classics）打破了传统上局限于“象牙塔”与“精英圈”的格局，让古典智慧“触手可及”，激发下一代对古典哲学思想、人文精神和道德理念的浓厚兴趣。更重要的是，数字古典学照亮了人类文明的前行之路，推动古典文化“古为今用”，在不同的文明交流互鉴中催生新的文明形态。
01
古典智慧照亮人类文明轨迹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如何看待古典学在当代社会中的意义？
马奥尼：古典学的当代意义在于它能够将我们与过去的历史时期紧密相连，而正是这些时期深刻塑造了我们今天所生活的社会。无论是研究古代中国，还是探索欧洲文明的起源，祖先的故事都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视角，帮助我们理解人类如何走到今天，以及我们是谁。在首届世界古典学大会上，众多学者阐述了孔子、亚里士多德和苏格拉底等思想家的持久影响力。他们的思想仍在启发着我们，是永恒的智慧源泉。
此外，古典学还能以独特的方式激发大众的想象力。一旦深入古典世界，人们很容易被祖先的故事所吸引。这些故事往往带有神话色彩，它们不仅是过去的旧事，更是跨越时空的经典。例如，孩子们通过《奥德赛》或像《哪吒2》这样描绘古代世界的动画电影，能够从小对古典世界产生兴趣。而对于那些深入阅读经典文学作品（比如希腊戏剧、中国古代四大名著）的人来说，这种体验是深刻且具有变革性的。阅读经典就像踏上一场令人振奋的旅程，虽然可能充满挑战，但它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深刻人生体验和智慧的大门，为思考当下问题提供了灵感。
《中国社会科学报》：古典学者如何能更有效地向公众展现古典学的魅力与重要性？
马奥尼：古典学常常被误解为与普通人无关的学问。要打破这种偏见，我们需要强有力的公共古典教育计划。在这方面，英国学者玛丽·比尔德（Mary Beard）和贝坦尼·休斯（Bettany Hughes）表现突出。他们通过一系列纪录片，以通俗易懂、贴近生活的方式，向公众呈现了古希腊和罗马的故事。这种做法不仅让古典知识变得易于理解，还让人们看到古典学对当代生活的深远影响。
《中国社会科学报》：能否请您举一个例子，说明古典知识如何影响了人类文明的发展轨迹？
马奥尼：当然可以。一个典型的例子是亚里士多德哲学对现代社会治理的深远影响。亚里士多德认为，公民身份与美德伦理是不可分割的。理想的公民是完全具备美德的人，体现着统治和被统治所需的相同美德。这反映了他的一种核心理念：国家的福祉源于人民的道德品质。类似的理念不仅被其他哲学家广泛倡导，还被许多国家的政府所借鉴采纳。亚里士多德的教导与中国儒家思想之间存在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两者都强调了创建良好社会以培养优秀公民的重要性。这种共通的智慧，凸显了古典思想在塑造现代世界的宝贵价值。
02
古典知识对所有人免费开放
《中国社会科学报》：能否请您介绍一下您在数字古典学领域的经历？数字古典学具有哪些独特的学术特点和发展价值？
马奥尼：数字古典学是一个结合古典学与数字技术的跨学科领域，致力于通过数字化手段研究、保存和传播古典文化遗产。我的学术生涯始于英国伦敦国王学院，当时我在人文计算中心工作，如今那里已发展为数字人文学系。我很快发现，从事古籍数字化项目的人大多接受过古典学或中世纪研究的严格学术训练，这让我意识到，这两个领域是人文学科数字化研究的早期开拓者。我参与创建了“数字古典学家”（Digital Classicist）和“数字中世纪学家”（Digital Medievalist）这两个国际学术网络组织。与当代的文学领域相比，古典学和中世纪研究的原始资料相对有限，但是更易于管理。此外，我的古典学研究涵盖了对古代世界的探索，包括古希腊和罗马的文学文本、语言学、历史、哲学、艺术和考古学。正如你所看到的，数字古典学项目需要整合多种技能并开展跨学科合作，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够掌握所有必要的专业知识。
此外，我参与的数字古典学项目成果总是免费在线发布，任何有网络连接的人都可以使用。我们的教学材料也托管在开放服务器上，方便公众获取。一些数字古典学的模块导师（module tutors）还习惯于编写自己的教学材料，并链接外部资源，以避免版权问题。这种开放内容的创建和共享方式，与我后来在伦敦大学学院遇到的情况截然不同。在那里，教学材料被限制在虚拟学习环境中，只有拥有登录权限的人才能访问。
《中国社会科学报》：数字古典学中原始资料如何能够具有更广泛的可及性？
马奥尼：如前所述，数字古典学作为数字人文学科的重要分支，其核心在于保持研究成果、数据以及各类出版物的开放性。通过使这些资料广泛可用并便于重复利用，数字古典学者加速了古典思想及其研究成果的传播。这种开放性对于那些在资金不足的机构工作、没有机构支持的独立学者、初级员工以及早期职业研究人员尤为重要。尽管数字鸿沟依然是部分群体面临的现实挑战，但开放知识传播无疑是促进知识共享、推动文化包容与平等的重要一步。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认为“开放议程”（开放数据、开放获取、开放许可、开源软件、开放论坛）对数字古典学意味着什么？
马奥尼：开放议程涵盖了多个维度，但从根本上说是一种心态。接受开放议程的人很难理解，为何有人会将自己的研究成果隐藏或封闭起来，而那些倾向于限制访问的人，往往看不到分享劳动成果的价值。在古典学领域，将研究成果公开且免费提供，能够突破学术圈的限制，实现更广泛的可及性。它让任何有兴趣的人都能参与其中，激发人们的更多兴趣，从而培养更具包容性的学术社区。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在20世纪80年代启动了大规模的数字化项目，最初都聚焦于经典文本的数字化。这些努力为如今的数字人文学科奠定了基础。我认为，为了让这些在线资源充分发挥潜力，它们必须对所有人免费开放。强大的编目和元数据支持至关重要，这能确保这些文本跨越文化差异，被更多人发现、研究和传播，最终增强所有人对文化多样性和不同文明形态的认识。
03
首届世界古典学大会
彰显中国古典学使命
《中国社会科学报》：请您分别介绍一下中国和英国的古典学研究具有哪些特色，重点研究领域是什么等？
马奥尼：在英国，古典学常常被视作精英的学科。这是因为学习古典语言通常是进入该领域的起点，而这种教育多集中在私立学校。古典文本中所呈现的大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西方精英群体的声音，忽略了普通人和少数族裔的视角。相比之下，数字古典学的使命是打破这种局限，让知识免费开放，并鼓励不同群体参与其中。无论是学术研究还是大众普及，我们都致力于推动广泛的参与，而数字古典学的研讨会也始终对公众开放。
在中国，古典学的研究范围更为广泛，涵盖了古典文学、历史、哲学和艺术等多领域。这与英国的古典学有诸多相似之处，但又独具特色。中英两国的古典学都聚焦于古典文本、手稿和文物，展现文化的演变与文明的发展，并不断刷新人们对历史与文明的传统认知。古典学者们积极证明经典文本在为当代社会提供启示以及连接人类过去与未来方面的持久价值。古典作品在当代的接受和比较文学研究，对缩小东西方思想差异产生了重要影响。这一点在首届世界古典学大会上表现得尤为突出，我很荣幸能参与其中。这样的学术盛会不仅促进了不同文明之间的相互理解，也让我们在深入了解他者的同时，更好地认识自己。通过构建全球古典文明知识体系和学术网络，主办方和与会者都为古典思想、观点和学术成果的共享搭建了桥梁，也为未来的合作与伙伴关系奠定了坚实基础。
首届世界古典学大会召开期间，外籍嘉宾体验木板水印技艺。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对首届世界古典学大会的印象如何？
马奥尼：首届世界古典学大会不仅是一个展示中西方古典学研究前沿成果的卓越平台，更是促进全球学术交流与合作的重要契机。此次大会汇聚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专家学者，彰显了国际学界对古典学研究的共同热情和对跨文化合作的坚定承诺。它不仅让我们深入了解不同文化的精髓，也促使我们反观自身文化的独特价值。
能与世界各地的古典学专家在“古典智慧与数智时代”分论坛交流，我深感荣幸。我的观点主要是从西方的角度出发，但在中国的工作经历以及和中国同事们的长期合作，让我对古典学的看法更加丰富、更有特色。通过这样的交流，我们跨越了文化隔阂，实现了知识共享，激发了学界与大众对古典学和数字人文领域的关注与研究热情，为不同文明间的对话与和谐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此次大会还见证了中国古典文明研究院在雅典的成立。这是中西方学术交流的里程碑，也象征着古典学研究在全球范围内的深度融合。我深感振奋，期待在2025年看到更多类似的活动与交流。我相信，中国在古典学领域的不懈努力，将为人类文明的共同繁荣注入新的活力。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责任编辑：赵琪
新媒体编辑：曾煜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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