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五七

有人畏白首,不肯舍朱绂。

采药空求仙,根苗乱挑掘。

数年无效验,痴意瞋怫郁。

猎师披袈裟,元非汝使物。

有些人畏惧年老白头,却不愿舍弃象征官位的朱绂。四处采药求仙却徒劳无功,胡乱挖掘草药的根茎和嫩苗。多年过去毫无成效,愚痴的心念反而激起满腔怨愤。这就像猎人身披袈裟,这本就不是你该用的东西。

其一五八

昔时可可贫,今朝最贫冻。

作事不谐和,触途成倥偬。

行泥屡脚屈,坐社频腹痛。

失却斑猫儿,老鼠围饭瓮。

从前只是稍微贫苦,如今却沦落到饥寒交迫。做事总是不顺心意,每一条路都充满坎坷。泥地里行走屡屡摔跤,社日聚会又频频腹痛。丢了那只花斑猫儿,老鼠竟围住米缸猖獗。


亭玉老师作品

寒山子的两首诗如一柄双刃剑,一面剖开人性贪嗔痴的病灶,另一面又指向生命无常的本质,两首诗看似分述世相,实则在禅宗语境中互为表里——前者撕碎“既要又要”的虚妄执念,后者揭开无常铁律下的生存困境,而答案恰恰藏在两者的裂缝之间:唯有以纯粹直心直面无常,方能在流转中照见本来面目。

“不肯舍朱绂”的求仙者,活成被欲望撕扯的矛盾体:他们既恐惧时间镰刀收割青丝,又紧攥权柄朱绂不敢松手;既向往云端仙人的超脱,又放不下尘世名利的功利心。这种分裂恰似猎人身披袈裟行杀生之事——袈裟本是无量慈悲的象征,落在屠夫肩上却成了遮羞布,正如朱绂与仙丹在执念中扭曲成悖论。寒山子以“根苗乱挑掘”的荒诞画面,戳破世人“既要又要”的贪婪:修仙者掘断的何止草木根系?更是斩断了与天地同频的纯粹心性。

这种执念投射在第二首诗里,则化作命运暴烈的无常图景:昨日尚能“可可贫”的微苦,转瞬沦为“最贫冻”的刺骨;社日腹痛的躯体背叛、泥途跌跤的生存窘迫、失猫招鼠的生活崩坏,看似戏谑的黑色幽默下,暗涌着佛教“诸行无常”的铁律。寒山子刻意用连环荒诞剧的笔法,将人生困境推向极致——当斑猫(秩序守护者)消失,鼠群(混乱象征)便如业力反噬般围困米瓮,这恰似现代人焦虑的预言:我们越是执着于掌控变量,无常的飓风越会掀翻精心搭建的积木之城。

但寒山子的慈悲正在于:他不在批判处止步,而在无常中埋藏觉醒的种子。“失却斑猫儿,老鼠围饭瓮”的绝境,恰是斩断依赖外物的契机。正如寒山子与拾得对话中“再待几年你且看他”的智慧,真正的超脱不在抗拒无常,而在看透“失却斑猫”本是生命常态后,依然能于破碎处照见生命的本真。

两首诗如阴阳双鱼般旋转:执念是凝固的无常,无常是流动的执念。当求仙者放下对“朱绂”与“仙丹”的二元执着,当冻馁者看透“斑猫”终将离散的真相,方知寒岩白雪从不拒绝消融,深涧流水何曾抗拒曲折?这或许就是寒山子留给喧嚣尘世的禅机:以赤子直心拥抱无常,让生命如白云出岫般舒展,纵使途经泥泞与风雪,亦能走出“我独居,名善导”的自在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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