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挥泪斩马谡,是《三国演义》中引人注目的一节,它甚至被作为一句俗语流传下来,该书在第九十六回中有很精彩的描写:
“谡自缚跪于帐前。孔明变色曰:‘汝自幼饱读兵书,熟谙战法。吾累次丁宁告诚:街亭是吾根本。汝以全家之命,领此重任。汝若早听王平之言,岂有此祸?今败军折将,失地陷城,皆汝之过也!若不明正军律,何以服众?汝今犯法,休得怨吾。汝死之后,汝之家小,吾按月给予禄粮,汝不必挂心。’叱左右推出斩之。……须臾,武士献马谡首级于阶下。孔明大哭不已……大小将士,无不流涕。马谡亡年三十九岁,时建兴六年夏五月也。”
马谡遭斩的直接原因是他丢掉了战略要地街亭,陷蜀军全局于不利的境地,致使诸葛亮北伐失败。此系历史铁案,没有必要再说三道四。然而事情似乎并不这么简单,其中还有一些应弄清楚的问题。
街亭之失到底该由谁负责?马谡该不该斩?诸葛亮为什么一定要杀马谡?甚至马谡到底斩了没有?
一、街亭之失,谁应负主要责任?
诸葛亮为何十分重视街亭?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街亭的位置,历来说法不一。从方志记载看,在今陕西的略阳、凤县和甘肃的天水、庄浪等七个县市,都有关于古街亭的文字。而且有关地形的描述和罗贯中小说中的说法均极相似。
其中比较可信的位置是:街亭古战场在今甘肃省秦安县五营乡陇城镇附近。《辞海》称:“(街亭)故址在今甘肃省庄浪东南陇城镇。”其实这是同一个地方。
据《太平寰宇记》:“街泉亭,俗名汉街城,即马谡败绩处。”从《汉书·地理志》来看,西汉初期就在这里设置了“街泉县”,因街中有泉而得其名。到东汉末年,此处降县为亭(管辖区域约十里范围),简称为“街亭”。
这里有一条清水河,两侧群山土岭连绵,看起来地形虽然并不险峻,但在东汉时期却是关中通往陇右天水的一条必经之路,土山可为塞阻,控扼秦陇古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蜀汉建兴六年(公元228年),诸葛亮率兵北伐,势头锐不可挡,魏明帝惊恐不已,命大将曹真、张郃领军前往抵挡,他自己则坐镇长安,密切关注这场战事。诸葛亮选派参军马谡为先锋,以王平为副将;带领二万五千精兵镇守街亭。
临行前夜,又再三叮嘱马谡:街亭为冲要之地,只要牢牢守住,就是攻取长安的第一功劳。马谡自恃熟知兵法,违背诸葛亮的节制,不在山下扎寨,却到山上安营。王平再三劝阻,马谡不为所动,只分五千兵士到王平帐下,想居高临下,大败魏军。
不想张郃很快赶来,切断水源,沿山放火,蜀军大乱,局面失控。马谡不得已带上几个残兵,匆匆向山西逃奔。王平兵少将寡,无力救援,只能眼睁睁看着街亭丧失。此役一败,诸葛亮北伐失去了有利据点,陇右三郡得而复失,一出祁山宣告失败。这位神机妙算的蜀相,只好挥泪斩了马谡,他自己也上表请求自贬三等,垂头丧气地退回汉中。
马谡丢掉街亭,关系重大,罪在不赦,作为败军之将,他当然要负主要责任。可是有人认为,不能只把责怪的眼光停留在一个先锋官身上,应从更深层次去分析失败的原因,作为最高统帅的诸葛亮要负主要责任。
第一,他违背先帝意旨,错误重用马谡。刘备早就察知此人志大才疏,难当大任。临终前曾告诫诸葛亮:“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君其察之!"诸葛亮受戒而不在意,明知不堪大用而偏用。不仅忘记了刘备的告诫,也不听群众意见。
《三国演义》对此记载说:“亮出军向祁山,时有宿将魏廷、吴壹等,论者皆言以为宜令为先锋,而亮违众拔谡。”结果一着走错,满盘皆输,诸葛亮误用大将;难辞其咎。他本人在《街亭自贬疏》中也认识到了这点:“不能训章明法,临事而惧,至有街亭违命之阙,箕谷不戒之尖,咎皆在臣授任无方。”
第二,马谡抢占有利地形,处于居高临下之势;又分兵五千给副手王平,形成互为犄角之态,以便互相接应。这从兵法理论上来说,并无大的不妥。而诸葛亮的大军并不遥远,他只算稳胜,不计意外,忽视战场上可能出现的变化情况。当马谡独力难支时应尽快派兵接应,相反,他稳坐大账,滞留祁山,坐看马谡失败。诸葛亮难逃其咎。
第三,诸葛亮不善于以优势兵力歼灭敌人,犯了军事家之大忌。当时,魏军以曹真抵御赵云以救眉城,以张颌领兵五万西拒孔明,主要任务就是抢占街亭。
从表面看,张颌的兵力无法与诸葛亮的主力抗衡,但在街亭方面却对马谡形成绝对优势,即便他在山下扎寨,也难守住阵地。因此,街亭之失从表面上看是马谡打了败仗,但致败的根源却在诸葛亮身上,他应负主要责任。
二、马谡该不该被杀?
诸葛亮北伐,是关系蜀国生死存亡的重大战略举措。从当时形势看,建立蜀汉政权的几个元老都已谢世,新生力量尚未成长起来,蜀国已现走下坡路的趋势。
为了取得战略上的主动,诸葛亮不得不倾全蜀兵力北上伐魏,并一度出现了“反魏应亮”的大好形势,顺利占领了天水、南安、安定三郡。战争再向纵深发展,街亭决战成为关键:成则据此长驱,陷魏军于被动;败则难出祁山,全军退回汉中。
马谡作为蜀军大将,当然明白这一仗的分量。为此,他抱着必胜的决心,特地向诸葛亮立下军令状,表示如果失败“乞斩全家”,他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决心并不一定等于胜利,马谡只是纸上谈兵的好手,他死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教条,舍水上山,不下据城,很快就打了败仗。
追究他的失误,一不服从诸葛亮的节度,二不听信王平的劝阻,三在危急关头弃阵逃跑。如此丧师误国的弥天大罪,理当明令以诛。
虽然马谡尽管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但情有可原,罪不当杀。其理由是:
马谡只当过县令、太守和参军一类的官职,没有领兵打仗的经验,更无打大仗的实践,猛然让他“统大众在前”,担子过重,又恰恰遇上兵力倍于自己的强敌,难免要打败仗。此其一也。
作为战场上的主将,应有临阵处置之权,完全有理由根据当时的地形、地物和敌人态势决定作战方针,灵活布置兵力。马谡制定的“舍水上山”、“下不据城”等策略是具体应变的做法,不能算是违抗上命,也不是不服从诸葛亮的节度,这是他自己应有的权力。此其二。
街亭失守之后,马谡逃跑不假,但他没有叛变投敌,而是主动跑回大营,并及时承认了错误。他的这种做法,使“十万之众为之垂泣”。如果马谡一定该杀,全军官兵何以不明此理?何来感泣之情?诸葛亮一定要将其斩首,无非是要转移失败情绪,借以弱化责任,一出祁山就杀大将,实在太可惜了。此其三也。
马谡确有言过其实的毛病,但他毕竟是个杰出人才。《三国志》卷三十九说马谡:“才器过人,好论军计,丞相诸葛亮深加器异,…以谡为参军,每引见谈论,自昼达夜。”《三国志》裴松之注中到诸葛亮南征时“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的计策就是他提出来的。
结果“亮纳其策,赦孟获以服南方。”看来马谡在战略方面确实有过人之处。不仅如此,他还为蜀国立过一大功劳:曹睿继位以后,“司马懿提督雍、凉等处兵马”,形势十分危急。诸葛亮闻讯忧虑,马谡这时献了反间计,使曹睿罢了司马懿的官。诸葛亮听到这个消息,竟眉飞色舞地说道:“今既中计遣贬,吾有何忧!”可见马谡被诸葛亮器重并不是偶然的。
何况,当时蜀国人才较少,马谡就是犯有大错,也应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不该“戮谡以谢众”,把他轻易杀掉。此其四也。
另外,街亭失守之后,与马谡一同遭斩的还有将军张休和李盛。退一步说,就算马谡其罪当杀,只杀首要分子足矣,何以还要连累马谡以下的将领?可见,他们的被杀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三、诸葛亮为什么一定要斩马谡?
街亭之败,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追究马谡的责任是必要的。诸葛亮向来谨慎小心,不会意气用人。那么,诸葛亮为什么要下这种痛苦的决心呢?
这就要看马谡是灵活用兵,还是有意抗命?
战场情况千变万化,需要灵活处理。但这种灵活应该很好地加以把握,至少不能导致失败,更不能影响大局。诸葛亮千里用兵,大举北伐,在战略上是作了精心布置的:他自己带领主力部队以马谡为先锋,打出祁山,寻机与魏军决战;以赵云、邓芝为侧翼出箕谷,意在引诱曹真主力就范,然后聚而歼之。这种部署很有战略眼光,是正确决策。
对于街亭防御作战,诸葛亮精心作了安排。虽然没有看到他签发的作战命令,但从《三国志·诸葛亮传》可以看得出来:“谡违亮节度,举动失宜,大为(张)合所破。”
他在给后主上表时也说:“(谡)临事而惧,至有街亭违命乏阙,箕谷不戒之失。”这里的“违亮节度,举动失宜”以及“违命”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三国志·王平传》说到了一些:“谡舍水上山,举措烦扰……大败于街亭。”
马谡的对手———魏军大将张郃的本传里也说:“谡依阻南山,不下据城,合绝其汲道,击,大破之。”显然,这里的“含水上山”、“下不据城“是导致马谡战败的重要原因。
对于战场上水的重要性,马谡应该是清楚的,因为他的上级诸葛亮在《治军》篇中多次向将领们告诫“渴于躬井,劳于烦扰”是作战行军的大忌,叮嘱他们“以近待远,以逸待劳”,不可频繁调动部队。而马谡明知山下有河,街中有泉,一旦被人控制,就会不战自乱。他自作聪明,公然违抗命令,既非正确的临机处置,也非不可避免之败,因此,诸葛亮不得不将马谡处死。
马谡是主动投案,还是惧罪逃跑?
对于街亭之败,马谡没有推诿责任,向诸葛亮主动作了检讨。但有资料表明,这都是他归案以后的事。作为统兵主将,面对战场溃败,不是主动收拾残局,尽量减少损失,而是弃军潜逃,招致更彻底的失败,问题的严重性就在于此。
《三国志》王平本传载:蜀军一败,士兵奔逃,只有王平带领千人鸣鼓自持,稳住阵角。张郃怕有埋伏,没有向前进逼,避免了蜀军覆没的命运。由此看出马谡早已不见踪影。
那么,马谡是否主动投案?事实也非如此。他一个或率几个亲信逃亡,要投奔大营当会更快,可是直到弄清战场情况还是不见马谡归来,说明他未及时投案。
据《三国志·向朗传》载,此人与马谡私交甚厚,“马谡逃亡,朗知情不举,亮恨之,罢官还成都”。按《蜀律》规定,战时逃亡捉住也要杀头,马谡作为主将,不听指挥,招致失败,复又逃亡,罪上加罪,焉能不加严厉制裁?
马谡能否原谅,还是罪在必斩?
不能否认,马谡虽然言过其实,好为纸上谈兵,但他长于战略谋划,只能当参谋,不宜为主将。诸葛亮平时对其过分赏识,特别是“违众拨谬”,助长了他的骄傲情绪,以为自己真是无所不能的全才,以至在战斗部署上死守教条,招致本可避免的惨败,造成恶劣影响。
而且从诸葛亮一贯的治军思想来看,要求极严,赏罚分明。他在《斩篇》中曾明确规定:“犯令者斩”、“不从令者诛之”、“法令不行,此为欺军,欺军者斩。”无论从哪个角度衡量,马谡的罪行都该杀头。
当然,杀一大将确实可惜,特别在人才稀少的蜀国更是如此。会不会有人讲情呢?据《三国志》马谡本传裴松之注引《襄阳记》载:当时蜀国的丞相长史兼后勤部长蒋琬就劝诸葛亮说:“天下未定而戮智计之士,岂不惜乎?”诸葛亮一声长叹,流着泪说:“孙武所以能胜于天下者,用法明也……”结果还是坚持杀了马谡。
作为诸葛亮来说,一则有愧于先帝的重托,错用了不堪大用的马谡;二则他本人”与马谡的关系甚好,马谡死了,诸葛亮同样也要落泪。
罗贯中写《三国演义》时,珍重这位蜀相的宝贵感情,适当加以渲染,让他挥泪斩了马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