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白宫历史性一幕后，美国和乌克兰即将开启新一轮会谈。
文丨陈祥
编辑丨漆菲
美国政府近来毫不留情地暂停对乌军援，同时改变对欧政策，引发欧洲普遍担忧。
坐享后冷战时代红利的欧洲，不断削减军费并转用于民生福利，导致军队变得日益空洞化。地缘政治大变局下，欧洲决定斥巨资重新武装，旨在打造一个“安全而有韧性的欧洲”，但能走多远有待观察。最新民调显示，法国人和英国人对增加国防支出的支持率都有所上升，尽管这会加重国家的财政负担。
经历了白宫历史性争吵后，美国与乌克兰的矿产协议预计于3月11日在沙特利雅得签署。美国总统特朗普3月9日宣称，在利雅得签署的矿产协议不足以重启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或情报共享。但仅隔了一天，他在空军一号上告诉记者，与乌克兰暂停共享军事情报的状态“即将解除”。
根据英国智库欧洲改革中心助理主任斯卡齐里（Luigi Scazzieri）的评估，称欧洲“至少需要五年”才能在美国不做任何贡献的情况下全面威慑俄罗斯。曾任德国对外关系委员会主任的施瓦泽（Daniela Schwarzer）则敦促欧洲加强与日本、韩国和澳大利亚等其他重要伙伴的关系，并更有信心处理好与中国的关系。
乌军正陷入不利局面
特朗普下令切断军事援助，不仅仅是停止运送军火，还切断了情报支援，远程关闭了乌军手中武器的部分功能。
恶果一波接着一波涌来。乌空军使用的美制F-16战斗机上的电子干扰设备，在3月9日被终止。F-16曾被乌克兰视为扭转战局的法宝，苦苦索要多时才如愿得到，首批战机在2024年夏季成军。截至目前，它还没去前线跟俄罗斯战斗机直接对抗，也没去轰炸地面俄军，只在后方负责拦截巡航导弹。
◆美国停止为乌克兰空军F-16的干扰吊舱提供编程服务。
乌空军F-16配备了先进的电子战系统，包括AN/ALQ-131干扰吊舱，能够干扰敌方雷达和导弹制导。美国空军第 350 频谱战联队负责向70 个国家的电磁战系统提供电磁频谱能力，还负责电磁战重新编程、建模、仿真以及评估。该联队一边帮助乌克兰编程电子战系统，一边借助战地经验获得对俄军的一手信息。
俄军会调整雷达频率和导弹制导系统，以规避已知的干扰技术，但美军能及时提供编程更新以调整干扰频率，从而压制俄军。孰料特朗普一声令下，F-16 上的电子战系统将不再得到编程更新。两边一对比，乌空军电子战系统的有效性将会降低，直至丧失最重要的空中电子对抗手段，导致 F-16 在面对俄军防空系统时变得脆弱。
在F-16上做手脚，特朗普造成的杀伤力覆盖了几乎所有西方盟友。仅仅出于短视的政治权宜之计就撤回对盟友的支持，这让欧洲各界觉得，美国对北约和欧洲的安全架构也是漠不关心。
绝望中依稀存在希望。法国承诺为乌空军的法制幻影2000战斗机安装新的电子对抗措施，比如模拟的综合对抗套件Mark 2 、全数字化的综合对抗套件Mark 3，并提供重新编程服务。幻影2000第一次在乌克兰投入实战是在3月7日，即美援中断的黯淡日子里。它和F-16一同部署，负责拦截夜间发射的俄军巡航导弹和无人机，首战就击落了Kh-101 巡航导弹。
◆3月7日，法国幻影2000战斗机击落一枚Kh-101巡航导弹。
世界首富马斯克旗下SpaceX公司的星链（Starlink）卫星通信服务，能够为全球的偏远地区提供高速互联网连接。乌克兰有4.2万台终端设备，它们是乌军战斗力的倍增器。但眼下噩耗逼近，马斯克在3月9日威胁说：“星链系统是乌军的支柱。如果我关闭它，乌军整个前线都会崩溃。”
波兰外交部长西科尔斯基指出，波兰承担了乌克兰星链费用的一半，每年约5000万美元，“倘若它成为不可靠的供应商，我们将被迫寻找其他供应商”。
马斯克毫不客气地回应道：“安静点，小伙子。你只付出了很小一部分成本。而且星链是无可替代的。”美国国务卿鲁比奥亦说：“没有人威胁要切断乌克兰与星链的联系。说声谢谢吧，如果没有星链，乌克兰早就输掉了这场战争。”
从技术上说，乌军确实没有替代星链的方案。但发生在社交平台的这场外交风波，多少会影响到波兰对美国的信任，进而引发欧洲与美国的技术脱钩。
随着美国情报人员逐渐离开乌克兰，欧洲情报机构正试图填补这一空白，但能力远不及美国。短短几天内，乌军在俄罗斯库尔斯克州陷入不利局面，例如无法发现敌机起飞，无法有效使用“海马斯”攻击俄军指挥中心和补给站等高价值目标，而自身的补给线却面临俄军的持续空袭。
在库尔斯克州，乌克兰目前占领的最大城镇是苏贾（Sudzha）。3月6日，俄军打到这里，包围了镇上2000多名乌军士兵，而整个苏贾地区有约1万名乌军士兵。
按照泽连斯基的计划，乌军占领的库尔斯克领土将成为其在谈判中的关键筹码，只不过这个筹码眼看难保。随着春季回暖，地面解冻，道路变得泥泞，乌军在库尔斯克的日子只会更难熬。
俄罗斯国防部3月8日宣布，已在库尔斯克地区夺回三个村庄。俄军指挥官阿劳丁诺夫表示，库尔斯克战线上的所有部队都已投入战斗，敌军正在放弃阵地。另据乌克兰战争分析网站Deepstate的数据，乌军控制的库尔斯克地区在不到三周内已缩小近五分之一。
◆2024年11月29日，一名俄罗斯军人将D-30榴弹炮对准俄罗斯库尔斯克地区的乌克兰阵地。
乌克兰东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3月7日，顿涅茨克州巴赫穆特区的恰西夫亚尔，俄军发动了一次大规模机械化攻击，以评估乌军在美国情报共享失效后被削弱到什么程度。俄军动用了25辆各型装甲车，为过去几个月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攻势。
眼见俄军加强攻势，就连一直对乌施压的特朗普也发出警告，声称正“慎重”考虑对俄罗斯实施大规模制裁，直到俄乌达成和平协议为止。
“重新武装欧洲”计划启动
美国断供后，欧洲国家开始商讨如何加强国防能力以接过援乌重任。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提出了一项雄心勃勃的计划：“重新武装欧洲”。
按计划，欧盟将调动8000亿欧元打造“一个安全而有韧性的欧洲”，包括向各成员国提供1500亿欧元贷款用于国防投资，并协助成员国整合需求、共同采购军事装备，以增强欧洲安全。值得指出的是，8000亿欧元约为8400亿美元，恰好是美国2024财年的国防预算。
3月6日，欧盟在布鲁塞尔召开特别峰会，通过了“重新武装欧洲”计划。冯德莱恩强调，该计划既为应对乌克兰危机的“燃眉之急”，也旨在提升欧洲战略自主性，“结束对美国的过度依赖”。波兰总理图斯克则说：“欧洲必须迎接这场军备竞赛的挑战，欧洲必须赢得这场竞赛。”
◆冯德莱恩提交的“重新武装欧洲”计划获得广泛共识。
“重新武装欧洲”计划涵盖五项措施：财政灵活性方面，暂停欧盟预算规则，允许成员国增加国防开支，或将于四年内解锁 6500 亿欧元；国防贷款方面，为联合防御项目提供 1500 亿欧元贷款，例如防空和导弹防御系统；预算重新利用方面，将现有的欧盟资金（如凝聚力基金）重新用于国防投资；欧洲投资银行（EIB）作用方面，取消其贷款限制以支持国防公司；储蓄联盟方面，建立调动私人资本用于国防的机制，促进该领域的投资。
该计划侧重于无人机和火炮等关键技术的集体采购和投资，通过规模效应来提高产量、降低成本。冯德莱恩解释说：“从根本上来说，这是为了更好地支出。我们讨论的是泛欧洲能力领域，例如防空和导弹防御、火炮系统、导弹和弹药、无人机和反无人机系统，同时也要满足从网络到军事机动等其他需求。”
愿景虽然美好，实行起来必将困难重重。可以预见，那些远离俄罗斯的非前线国家，倘若挪用部分扶贫和卫生基金用到国防方面，恐将激起民意反弹。
“在美国主导欧洲防务75年后，欧洲重新下定决心保卫自己，这令人激动，也早该如此。问题在于，欧洲是否拥有真正重新武装的政治和经济能力。”美国安全事务评论员迈克尔·佩克（Michael Peck）分析说，“如果这是1943年，也许欧洲人会愿意为了安全而忍受艰辛。但眼下经济停滞不前，民粹主义和右翼政党崛起，他们不支持乌克兰，甚至不认为俄罗斯是威胁。欧洲人是否愿意接受生活水平的下降？政府是否能要求他们做出这些牺牲？”
加强武装并援助乌克兰，欧洲的带头大哥是脱离了欧盟的英国。在英国首相斯塔默的牵线下，欧洲多国领导人在伦敦举行了一场峰会。会议期间，英法计划向乌克兰派遣维和部队。
民调机构益普索（Ipsos）最近为英国《泰晤士报》进行的调查显示，约44%的英国人认为英国应提高国防支出，即使这意味着政府必须增加借贷、提高课税或缩减其他公共服务支出。这一比率较2月调查时上升两个百分点。
益普索英国政治总监佩德利说：“近期事件巩固了公众对英国政府处理乌克兰冲突方式的支持。认为英国是世界正义力量的英国人显著增加，超过40%的人继续支持增加国防开支，即使这意味着英国要在经济方面做出牺牲。”
3月6日，英国国防大臣约翰·希利告诉美国国防部长赫格塞斯：“你要求欧洲采取行动。你要求我们在乌克兰问题、国防开支和欧洲安全问题上采取行动。我告诉你，我们已经、正在并将继续采取行动。”
然而，英国自身军备情况堪忧。譬如英国陆军作战部队的核心第3机械化步兵师，就一直被外界批评是纸老虎。鉴于英国陆军已缩减至拿破仑战争以来的最小规模，英国选择将剩余的机械化打击力量集中到第3机械化步兵师。可该师的装甲力量，远不及乌军2023年夏季在扎波罗热州托克马克方向反攻时投入的装甲力量。
陆军如此袖珍，以至于外界建议英国应专注于向北约提供空军和海军实力，让法德等欧洲大陆国家提供陆军。不过，法德虽为大陆国家的领头羊，相比冷战时期，也遍布“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问题。
历史上，法国一直想主导欧洲大陆，如今在援乌上发挥的作用正在变大。法国的军事侦察卫星正在为乌克兰提供服务，不过法国只有8到12颗卫星，而美国有247颗。
法国国防部长勒科尔尼3月9日表示，将利用1.95亿欧元的俄冻结资产为乌克兰提供更多武器采购资金。这笔钱将用于购买155毫米榴弹炮炮弹、幻影2000战斗机的AASM制导炸弹。
◆法国AASM制导炸弹，未来可能成为乌克兰空军对地攻击的明星武器。
与英国相同，法国民众也较为支持政府的举措。法国《星期天论坛报》委托益普索进行的调查显示，68%的受访法国人非常或倾向于支持提高国防预算；66%的人赞成增加财政赤字，以提供所需资金。勒科尔尼告诉该报，他希望把法国军事支出从2025年预计的505亿欧元提高至每年约1000亿欧元。
谈到美国新政府的政策转变时，勒科尔尼指出：“我们必须意识到，迄今为止所知道的一切都受到了质疑，美国合作伙伴的不可预测性正在加速这一进程。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加强防御措施，以保证我们大陆的和平。”尽管如此，他依然宣称美国是法国的盟友，并呼吁欧洲保持冷静。
欧洲各国加速扩展防务
在特朗普首次就任总统的2017年，北约只有四个成员国的国防预算达到北约定下的最低标准，即GDP的2%。到了2024年，达标国家已有23个。其中，与俄罗斯接壤的波兰将GDP的4.12%用于国防，高于美国的3.4%。波罗的海国家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的军费比率也高于3%，两国皆毗邻俄罗斯。
随着特朗普卷土重来，欧洲国家不得不加速应对：德国宣布设立一个5000亿欧元的特别基金以解决国防投入问题；英国承诺要将国防预算占GDP的比率从2.3%提高到2.5%；丹麦更要把比率提高到3%以上。法国总统马克龙则呼吁，欧洲国家应把国防开支提高到GDP的3%至3.5%。
眼下，与俄罗斯接壤的芬兰正在评估一个生死问题：能否使用手中的所有美制武器系统来对付俄罗斯？芬兰议会国防委员会主席尤卡·科普拉（Jukka Kopra）3月7日宣布，可能会在未来几周退出《渥太华条约》。
该条约的全称《关于禁止使用、储存、生产和转让杀伤人员地雷及销毁此种地雷的公约》，于1999年3月正式生效。截至2022年8月，已有164个国家批准或加入该条约。出于各国具体需求，几个大国都没有加入。2024年，时任拜登政府扭转了之前的立场，向乌克兰提供杀伤人员地雷，而乌克兰是签约国。
波兰已经宣布退出《渥太华条约》，成为第一个不加入该条约的欧盟国家。立陶宛和爱沙尼亚也在讨论退出事宜。看上去，所有与俄罗斯接壤的北约国家，都计划在边境埋设地雷。北约国家中与俄罗斯接壤最长陆地边境者，正是芬兰。
3月7日，芬兰、丹麦、挪威和瑞典签署弹药认证技术协议，以协调北欧火炮包括迫击炮弹药认证流程，统一的认证流程将使北欧国家能够共同采购弹药。该协议将进一步深化北欧合作，提升该地区的弹药供应安全。
图斯克当天宣布，鉴于欧洲安全局势，波兰正努力“为每个成年男性准备大规模军事训练”，并希望该国的军队规模从20万人增到50万人。2024年，波军现役军人共计15.8万人，为北约第三大军队，仅次于土耳其和美国。图斯克还扬言将支持发展核武器，他说：“波兰必须追求最先进的能力，包括核武器和尖端武器。”
◆3月7日，波兰总理图斯克宣布，希望该国军队规模从20万人增到50万人。
土耳其也借机积极表现，欲扩大地区影响力。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直言：“我们不要忘记，欧洲的安全不仅仅是欧盟成员国的事。我们认为，与土耳其共同规划确保欧洲安全的措施符合我们的共同利益。”土耳其外交部长哈坎·菲丹则称：“美国总统的举动为我们敲响了警钟，让我们团结起来，建立自己的重心。”
据英国《每日电讯报》披露，特朗普正考虑撤走3.5万名驻德美军，将部分兵力部署到匈牙利。匈牙利总理欧尔班是特朗普在欧洲最亲密的盟友之一，且匈牙利与俄罗斯的关系一直很好。
早在2020年，特朗普就想把驻德美军削减三分之一，他给出的主要原因是德国军费投入太低等于欠美国的钱。德国拥有美国最大、最重要的海外军事设施之一——拉姆施泰因空军基地，是美国空军飞往欧洲、非洲和中东的后勤枢纽。
虽然美国的政策转向让盟友心寒，但特朗普政府尚未打算退出北约。美国国防部长赫格塞斯说，美国仍“致力于北约联盟以及与欧洲的防务伙伴关系”。英国皇家联合军种研究所（RUSI）特聘研究员伦杰斯库（Oana Lungescu）认为，维持跨大西洋联盟并不容易，但这依然符合欧洲的利益。“我们的盟友和对手都只尊重实力，因此与其焦虑不安，不如增强实力。”
排版 / 李惠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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