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第四次战役中,最让彭德怀兴奋的就是将50军放在了汉江。自入朝以来,志愿军在不到三个月时间里,就连续进行了三次大规模的战役,全军上下都到了弹尽粮绝的边缘,宋时轮的第九兵团在长津湖虽然取得了胜利,但自己也被打残,进入了休整期,邓华的第十三兵团虽然还有战力,但也弹药告急,而十九兵团又没有全部赶到战场,当时的志愿军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但是新上任的联军司令李奇微根本不给志愿军休息的时间,在1951年1月25日悍然发动了第四次战役。
李奇微是第二次战役末期来到朝鲜战场的,第二次战役中,志愿军在东西两线均重创“联合国军”,东线长津湖一战更是打得美军胆寒,美国第八集团军司令沃克也在第二次战役中意外遭遇车祸去世,李奇微就在这样一个情形下来到朝鲜战场,成为了第八集团军的指挥官。抵达朝鲜战场,李奇微首先感受到的就是美军低迷的士气,以及对指挥官的不信任,第二次战役的失败,让美军上下都开始怀疑自己应不应该来朝鲜。
面对这种情况,李奇微也不敢想怎么反击志愿军,而是先设置了五道防线。作为一名优秀的指挥官,李奇微明白,自己只有成功防住志愿军的下次进攻,才有扭转局势的可能,才能让美军恢复士气。但第三次战役的结局并没有如李奇微所愿,志愿军突破临津江,将李奇微构筑的五道防线如摧枯拉朽一般撕碎,刚上任的李奇微再一次和他的前任一样走上了仓皇南逃的路,只是和沃克不同的是,李奇微在南撤的过程中也发现了志愿军的弱点——后勤补给脆弱。
作为一名职业军人,李奇微没有麦克阿瑟的自大,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谨小慎微,李奇微就像是一条毒蛇,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万钧,一旦发现敌人的弱点,李奇微就会倾尽全力发动最猛烈的进攻,在发现志愿军弱点之后,李奇微立马发起了反击,打响了第四次战役。
1951年1月25日,李奇微指挥美军三个军,南朝鲜两个军团总共23万人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发起了进攻。这次进攻是志愿军没有想到的,连续三次战役的胜利,本以为美军会休整一段时间,所以志愿军在1月8日也进入了休整,打算两个月之后再继续和美军打。李奇微的进攻完全打乱了志愿军的休整计划,使得志愿军被迫停止了休整,开始了第四次战役。
由于弹药不足,志司在综合考虑之后,将作战计划定为西顶东反,简单来说就是西线防守,东线反击。当时美军主力都在西线,结合前三次战役的经验,弹药不足的志愿军在西线打反击是占不到多少便宜的,也不可能复制第二次战役,而打东线敌军则不然,东线南朝鲜军居多,如果集中优势兵力,志愿军完全可以在东线打几场漂亮的歼灭战,只要东线吃掉一部分敌军,就可以瓦解李奇微的这次攻势。
不过这个计划也有难点,就是志愿军兵力不足,东反需要强军,西顶也需要强军,宋时轮第九兵团已经去休整了,还在朝鲜的只有38军、39军、40军、42军、50军和66军这六个军共21万人。东线需要集中兵力打歼灭战,所以西线最多只能留两个军,但留哪一个军却成为了一个难题。38、39、40军这三个军都可以说是志愿军的王牌,他们三个军中的任意两个军留下都可以完成西顶的任务,但东线也需要兵力,所以这三个军最多只能留一个军在东线,还有一个军就只能在42军、50军和66军三个军里面抽了。
当时很多人都希望让42军或者66军留下,42军在黄草岭阻击战中曾成功挡住美陆战一师的进攻,阻击美军有一定的经验,而66军是以少数红军建立起来的部队,战斗意志非常强,是一支能让人安心的队伍,所以志司大部分人都希望让这两支部队中的一支留在西线打阻击。但彭老总考虑了半天,都觉得不妥,西线重要,东线也重要,哪怕西线阻击成功了,如果东线不能快速打几场歼灭战,也是不行的,思考来思考去,最后彭老总决定将50军留在西线,让38军112师协助。
志愿军50军是一支起义部队,起义前是国民党60军,长春起义后,因为这是第一支成建制起义的军,所以直接改编成了解放军50军,军长也没有换。抗美援朝战争开始之后,这支部队就进入了朝鲜,但一直没有太耀眼的战绩,用军长曾泽生的话说,就是:
“走糊涂路,吃糊涂饭,打糊涂仗,糊里糊涂在朝鲜”。
因为是起义军,所以50军一直不太受重视,也不是看不起这支部队,主要是50军没啥战绩可言。在国民党时,因为表现太差,备受国军内部排挤,蒋介石视为杂牌军,当炮灰用,面对四野也没啥抵抗力,在东北被打得落花流水,直到起义。因为战绩太差,国军内部也将60军称为“60熊”,可见当时国军对60军是什么样的态度。
但现在蒋介石看不起的杂牌军,彭老总却要当王牌使用了,直接就给放在了西线汉江南岸一线,阻挡美军数万大军。彭德怀给50军军长曾泽生的命令是坚守汉江南岸10天,让后面部队有时间布置防线。但命令传达到50军,却是死守,死守汉江,因为50军需要一场正名之战,因为他们害怕连挨骂的资格都没有。
作为最早入朝的一支部队,却连50军连挨骂的资格都没有。第一次战役中,38军因为一个黑人团贻误战机,被彭德怀怒骂,很多人不知道的是,第一次战役中,50军也没有打好,但同样打得不好的50军却被彭德怀安慰:美军装备好,打不好没关系。凭什么38军打不好就要挨骂,50军打不好就是正常的,曾泽生回到50军后,气得说给梁大牙当伙夫也比当这个军长好。不蒸馒头争口气,之后50军一直在寻找正名的机会,第三次战役,50军和39军同时接到南下的命令,但50军愣是跑在39军之前,用仅仅20分钟就击溃了敌军一个营,只是当时整个志愿军都在迅猛进攻,50军虽然打得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想要正面,还需要一场硬仗。
50军负责的汉江南岸防线从野牧里至安庆川长达40公里,中间多山,曾泽生命令部队依山建立防线,148师放在了冒落山、修理山一线,149师放在了白云山、光教山一线,150师放在了东鹤山。这时50军还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美军第一军加第九军一部超过一个军的人数,美军标配的坦克、火炮、飞机更不用多说,在这样的情况下,挡住美军10天就很不错了,而50军却整整挡了美军50天。
1月25日,美军就逐次对志愿军发起了进攻,50军是在27日和美军展开的战斗,防守的阵地几乎都遭到了轰炸和炮击,这时期虽然还没有上升到火海战术,但美军的轰炸和炮击依然超出了志愿军的想象,一发发炮弹极其密集地落在50军的阵地上,而这还仅仅是美军的开胃菜。炮弹打了一阵之后,美军在坦克装甲车的配合下,开始进攻,50军适时给予反击,但美军也没想着一下子就攻破50军防线,遭到反击之后,立马就退了下去,然后炮弹继续轰炸,犁地一般将志愿军阵地炸成了废墟,接着再次由步兵配合装甲车进攻。
修理山,这个在战后被称为“血岭”的地方,防守这里的是50军444团的2连,战斗1月27日打响,在美军疯狂攻击下,修理山250高地4天时间连续易手六次,为了对付444团的将士,美军先动用榴弹炮轰炸,然后不心疼子弹的扫射,到1月29日,修理山的防御工事已经没了,全连伤亡早已过半,连长也已经阵亡,全连还能战斗的战士在负伤的指导员指挥下,躲在弹坑里等待美军的进攻。
由于志愿军没有什么重火力武器,机枪就成为了战斗中压制敌军的最重要武器,2连机枪手战死,战士王英拿起了机枪。机枪火力强,很容易被敌军重点打击,王英用机枪开火之后,美军的子弹当下就扫射了过来,弹药手中弹牺牲,然后有人补上来,打到最后,王英所在的阵地上,只有他一个人还活着,到最后,王英打光了子弹,抱着炸药就冲进了美军之中,与敌人同归于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喊道:
“向我开炮。”
在修理山战斗打响的时候,白云山战斗也打响了。白云山是南岸防守非常重要的一个战略要地,它的左右分别是光教山和冒落山,三山相互依托,互为屏障,其中位于中间的白云山最为重要,两侧任意一个山头丢了,剩下的另一个山头还可以和白云山互为依托,但白云山丢了,两侧的联系将立马被切断,所以50军让全军伤亡最小,建制最为完整的447团防守白云山。
25日,美军进占水原,水原在白云山对面,和白云山对立,447团见美军进占了水原,当下决定夜袭一下。27日2时10分,447团组建了一支200人的突击队,夜袭水原,美军没有防备,突击队进入之后,和美军激战两个小时,在毙伤俘虏美军总计60多人之后,安全返回,成功打击了美军的士气。
吃了亏的美军在27日拂晓就发动了进攻,在5辆坦克的配合下,向447团攻来。而447团早就料到美军会来,先一步在兄弟峰埋伏了3个连,开战后再一次毙伤美军六十多人。经过这次打击,美军也不敢轻易进攻,直到29日才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攻占了一部分阵地,但仅仅过了几个小时,447团就打了一个反击,收复了阵地,展现出了非常强的战斗意志。
之后,447团和美军在白云山展开了反复争夺,美军从开始的30架飞机增加到50架,火炮从开始的30门增加到80门,但依旧没法拿下白云山全部阵地,447团很多连队都抱着全员战死的决心防守,驻守东峰的6连在两天打退美军8次进攻之后,全连只剩下教导员和3名战士,其余人全部战死。还有守备261.5高地的一支分队,连个正式番号都没有,却在261.5高地和美军激战4个小时,战到最后也没有一个人离开战场,离开阵地。
从27日开始,447团在白云山一线逐次阻击美军,在2月5日晚完成任务后撤退,期间总共歼敌1200人,自身伤亡344人,因为战绩突出,战后被授予“白云山团”的称号。
除了白云山、修理山之外,其它50军阻击的阵地打得也非常惨烈,涌现了很多战斗英雄,战绩非常突出,说个例子,50军一机枪手田文富在全排都战死之后,将战友和敌人的武器都收集起来,压满子弹,独自一人打退了美军4次进攻,杀敌60余人,他用来转移美军火力的军大衣足足被打了53个弹孔。但就是这样的战绩,田文富也只被授予了二等功,无他,50军在这次阻击战中涌现出来的英雄实在太多了。
因为50军的死战不退,进攻50军防线的美军被打得完全没了脾气,在得知阻击他们的是原国民党军之后,立即派人从台湾找了几个人来劝降,并给出了丰厚的条件,但50军没有一个人动心,原本阻击10天就完成的任务,50军硬生生地在汉江打了50天,最后全军伤亡三分之二,七个连队全军覆没,但50军始终没有后退一步,在战斗最艰难的时候,曾泽生说:
“连长牺牲了排长上,排长牺牲了团长上,团长牺牲了师长上,师长牺牲了我上,即使五十军拼光了,番号没了,但祖国人民会记住我们!”
战后,彭德怀问伤亡情况,曾泽生给彭德怀的却是全军还可以战斗的人数——10330人,这是一个让彭德怀看后怒吼“伤亡这么大,为什么不早说”的数字,50军入朝是全军有33000人,大部分是云南兵,前面三次战役,50军伤亡很小,几乎可以说就汉江一战,就打没了两万多人。自身伤亡三分之二还有战力,这样的军队还不叫强军吗?50军通过汉江一战让所有人对自己刮目相看,而他们也在汉江为自己正名了,歼敌1.1万,足以记入史册,或许可以用曾泽生将军的话来说:
“我们尽力了,我们能在兄弟部队面前抬起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