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全国人大代表
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
护理部副主任兼神经内科四病区护士长 于洋
于洋的时间总是不够用，在神经内科的战场上，每一秒都是生命的赛跑。23年间，她直面过太多生死考验，对护士的工作有了更深的理解，也开始为“一人失能，全家失衡”的社会性问题奔走呼吁。她是护士，也是“战士”，始终奔跑在挽救生命的战场上。
01
时间就是大脑
神经内科的护士有多忙？每每被问到这个问题，4年前的那一天就会在于洋的脑中重演。
2021年5月13日，周四，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神经内科诊室。
早上8点50分，一位患者前来就诊，表现为突发言语不清伴右侧肢体无力，接诊医生快速完成问诊与查体后，当即确诊其为急性缺血性脑卒中，立即启动绿色通道将患者转至病区抢救室，开启静脉溶栓治疗流程。
就在抢救工作紧张进行时，又有两名患者因突发脑卒中相继来到神经内科就诊。医生诊断后发现，他们也需要进行溶栓治疗。
溶栓操作对于时间的要求极为严格，每耽误一秒，患者就会有190万个脑细胞出现坏死，且不可逆转。所以在神经内科有一句话——时间就是大脑。
医护人员立即启动紧急预案，开始抢救。把握患者发病时间、进行NIHSS评分、评估患者的适应症禁忌症、与家属沟通征得家属同意并签字……护士长于洋带领护士们与医疗团队默契配合，迅速将药品和抢救器材准备到位。
9时23分，第一位患者进行溶栓。9时30分，第二位患者开始溶栓。9时38分，护士为第三位患者静脉输入了溶栓药。
10时38分，三位患者溶栓治疗相继顺利结束。原本存在言语含混、肢体抬举困难的患者，经过治疗后语言功能逐渐恢复，肢体活动基本正常。
溶栓治疗只是缺血性脑卒中急性期治疗的第一步，后续护理质量会直接影响患者的恢复情况。护士需严密监测患者各项生命体征，预防并发症，最大限度降低残疾风险，保障患者安全过渡到康复阶段。
正当于洋紧锣密鼓地处理病房护理工作时，16时，又有两名患者几乎同时进入神经内科进行溶栓治疗。
“那天工作高强度、高密度，精神上高度紧张，全科室护理人员都忙得不可开交，甚至顾不上吃饭休息。”于洋至今回想起来仍免不了深吸一口气，“让患者及时得到最有效救治，是所有医护人员最大的心愿。”
事发时疾风骤雨，事后讲来云淡风轻。这就是于洋的一天，也是许多神经内科护士的一天。
于洋在为病人注射。受访者供图
02
责任感、同理心与人文关怀
护士是一份精力和体力都需要“超长待机”的工作。白天，他们推着叮当作响的处置车来回穿梭，处理医生查房后调整的医嘱，把新增的治疗编入执行序列，沟通安抚因病痛而休息不好的患者……到了深夜，在各类监护仪器的闪烁中，护士们轻轻推开一扇扇门，逐床查看病人的情况，然后再悄悄离开，时不时还会听到病人和家属感到被打扰时的小声抱怨。不知道会在哪个时刻，某个监测仪突如其来地发出尖锐报警声刺破宁静，接着是呼喊声、奔跑声、急救车的滑轮声，他们又一次开始与死神赛跑。
清晨六点的医院走廊，夜班护士在护士站核对完最后一轮病区病人的生命体征数据，早班护士提前抵达病区时，总能看见同事眼下的青影与制服领口未干的水渍——那是用冷水拍脸让自己保持清醒时留下的。
2002年6月，于洋入职齐齐哈尔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神经外科，在这里开启了她的护理生涯。到今年，她已在临床护理一线坚守了二十三个春秋。
于洋在病房中调整注射器。受访者供图
齐齐哈尔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是黑龙江首批28家急性脑卒中医疗救治定点医院，高强度、快节奏的抢救工作，是该院的“日常”。
“病人前一秒还在吃苹果，后一秒就呼吸骤停发生枕骨大孔疝。”当年发生在神经外科病房的这个惊心动魄的突发情况，给刚刚穿上护士服的于洋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她真切地意识到，作为护士，如果不能及时捕捉患者的病情变化，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们经常比赛谁换的气切套管和纱布更轻柔，能使患者不发生刺激性咳嗽，减轻他们的痛苦。”于洋说，如果她护理的患者皮肤被压红了，她就会陷入自责。如果因及时发现患者瞳孔的变化，而为其争取最佳抢救时机，她心里会充满职业成就感。“医院‘仁爱求真’的精神让我养成了高度的责任感。”
渐渐地，这位神经外科的小护士逐步练成了观察患者病情的快手、基础护理的能手、精通业务的高手。2015年7月，于洋被调任为神经内科四病区护士长。
于洋为病人家属讲解病人情况和注意事项。受访者供图
作为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身兼教学重任的于洋，非常关注护理人才培养的双重维度。她认为学生在就职前，除了掌握静脉穿刺、急救设备操作等各项基础技能，更需要学会关心患者，理解患者的需求。“要注重培养学生的同理心和人文关怀精神。”于洋说。
03
为护士发声
2020年初，于洋主动请缨驰援武汉，担任黑龙江省第二批支援武汉抗疫医疗队副队长，带领团队承担重症患者护理工作。同年9月，因参与重大护理工作任务表现突出，于洋被授予“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全国三八红旗手”称号。这段经历，让她对护理职业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护士不依附于医生，他们之间是相互协作、相互支持的关系。”于洋介绍，护理学自2011年已成为独立的一级学科，护士有自己的学科领域，需要掌握专业护理技能、保持高强度工作所需的体能以及应对突发状况的敏锐判断力。护士和医生是医疗团队中不可或缺的两个重要角色，但很多人却将护士单纯地视作了医生的助手，打针、发药、巡房，但这远非他们必备技能的全部。
“护士在工作中更频繁地接触患者，面临更高的感染风险和职业暴露风险。”基于这些职业特性，她呼吁完善护士权益保障体系，加快制定护士法等。
全国人大代表于洋参加会议。受访者供图
04
关注失能病患之困
脑梗死、脑栓塞、帕金森……于洋工作的神经内科以接诊脑血管疾病为主，危重病患、卧床失能病人多。她经常面对一些失能老年病患，这些人面临无法独立吃饭、穿衣、上厕所、洗澡等问题。随着社会老龄化程度加剧，失能老人的照护问题逐渐成为悬在每个普通家庭心头上的剑。
家庭护理费用高昂、专业人才紧缺、养老机构服务能力参差不齐、护理标准缺失、质量难于监管……于洋注意到，许多家庭正面临“一人失能，全家失衡”的问题，传统家庭养老模式在失能老人的照护需求面前已不堪重负。
于洋对一位先天性脑瘫的55岁患者印象很深。55年来，他的母亲每天都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一日三餐做饭喂饭、端屎端尿、擦拭身体。这位病患因突发脑出血住院后，他已年近八旬的母亲依旧衣不解带地在病床前照料他，但这种照护已是力不从心……对于这样的失能病患家庭，破解照护难题是迫在眉睫的头等大事。
因此，于洋建议加快出台长期护理保险制度，将更多失能者纳入长护险保障范围，进一步解决和满足失能人员的基本生活照料和医疗护理服务需求。
2025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明确提出“加快建立长期护理保险制度”，标志着长护险从试点阶段向全国范围推广迈出了重要一步。这种社会保险制度旨在为因年老、疾病或伤残等原因导致失能的人员提供基本生活照料和医疗护理服务或资金保障，被称为在养老、医疗、工伤、失业、生育五项社会保险之外的“第六险”。
“看到自己关注的问题、所提的建议被写进了政府工作报告，我很开心。”于洋认为，随着我国60岁以上人口突破3亿，这项承载民生期待的制度创新，正在重塑老龄化社会的照护生态。
同时，由于社会上失能病患的照护需求量大，“网约护士”“上门护理师”等照护形式开始涌现。2023年1月当选第十四届全国人大代表后，于洋连续两年在全国两会期间提交“关于制定护士法的议案”。她指出，目前施行的《护士条例》制定于2008年，虽然部分条款在2020年进行过修订，但作为行政法规，已不能完全满足新时代护理工作的迫切需要，护理工作面临的一些问题亟需法律予以规范。尤其是当下，围绕着互联网产业发展而出现的“互联网+护理服务”新兴业态发展迅猛，更该有相应的法律规定来保障护士群体的权益、规范他们的行为。
在2024年两会上，于洋提交了《关于全面开展“互联网+护理服务”》的建议。她认为，这种模式有助于破解千万失能、半失能老人的居家护理难题，但亟需建立统一的服务标准、质量监管体系和风险防控机制。“必须构建医疗机构、互联网平台、保险机构的三方协作机制，才能打通专业护理到家庭的‘最后一公里’。”于洋说。
（来源：检察日报正义网 作者：徐晴子 史少君 海报：张元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