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人心目中,通天的观念及手段,大致有一个演进的过程。在较原始的神话中,表现为物质性的天地通道,即前述之“灵山”“登葆山”“天地之中”之类。但因这样的通道毕竟并不存在,所以有关的神话传说也不会长久盛行。然而,关于天地人神之间可以而且必须进行交流沟通的信念,却一直保持不变。由于不再借助于灵山之类的物质通道,可以称之为精神性的沟通。这种精神性的天人交通,由某些职业巫觋专司其职。灵台和明堂,就是天人交通的庄严象征物及场所。



十巫,[清] 汪绂《山海经存》

《山海经》中的十巫出入于灵山

通天与通神,两者实为一义。神总是被认为居于天界,这在古代世界各民族的观念中几乎没有例外。古代中国人赏善罚恶、道德至上的天,虽是人格化的,却并无一神教中的上帝意味,这个天,可以说是由受祭祀的种种神祇所构成。而且其中的诸神不像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那样整天钩心斗角,在凡间大打“代理人战争”——中国的诸神大体上遵守共同的价值标准和道德规范。这一点确实使古代中国的专职通天巫觋们免去了许多无谓的复杂问题。

再进而言之,通天与祭祖也有密切联系。一些功业盛大的祖先被尊为神,享受祭祀。把帝王之死称为“龙驭上宾”,正是这种观念的反映。死去的帝王也将上升天界。东汉诸帝在明堂里“宗祀光武皇帝”,就是一例。



东汉光武帝像

所以在灵台观天也好,在明堂祭祀也好,总而言之,以灵台和明堂(两者是否为同一幢建筑物在这里无关宏旨)为象征的整套事务,其本质可一言以蔽之,即交通天地人神。

交通天人的手段,具体来说也有多种。观测星象,以占吉凶,这是最明显的,也最容易理解;为政顺乎天时,本来也是古人通天的要义之一,但今人对此已多误解,将于本书第五章详论之;另外一些通天手段,因年代久远,古义隐晦,已极少为人所知,然而却同样为理解古代中国天学本质所不可或缺者,都将于后文论及。

到此为止,已可隐约感到,古人通天之学,与王权之间有着某种重大关系。这种关系,仅按今天的一般常识来看,当然是难以想象的。然而古代世界,特别是古人心目中的世界,以及这个世界运作的机制,本来就常与今人的认识大相径庭。作为例证,姑引一则西方学者近年研究玛雅文明所得的新发现如次:

那时的玛雅上层人物,现已肯定,多将主要精力放在时间和时间的推移上。他们运用时间……作为一种延伸到永恒,以便使他们同自己真实和虚幻的祖先联系起来的工具,由此而提供合法性的统治基础,并成为王族血统明显的主题和象征渗入到玛雅人艺术之中。

交通祖神能够提供统治的合法性,这是很值得注意的。在古代中国,通天通神与王权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只有阐明这层关系,本书第二章中所陈述的大量问题,才有可能获得合理的解答。

(摘自江晓原著《通天:中国传统天学史》,中华书局2024年版,标题为编者所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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