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家湾美景||荣湾湖拉伸


晨雾未散时,我总爱立在那方赭色石碑前。三个朱砂大字如游龙入海,笔锋里似乎藏着三十多年光阴流转。柱灯上的八仙衣袂翻飞,铁拐李的葫芦口似要滴出酒来,恍惚间听得吕洞宾朗笑,惊起湖畔一只白鹭,掠过几十层石阶,抖落几粒岳阳城的旧梦。荣家湾的跑友也总喜欢在这块写着荣湾湖三个大字的石碑前合影留念。


走过几十级石级,月牙池最先接住破晓的天光,睡莲在浅水里舒展绉纱裙裬,锦鲤搅碎云影,鹅卵石纹路里游走着秦时的明月光。稚童追逐青蛙跃过青石板,惊起岸边垂柳,枝条蘸水写就半阙《渔家傲》。舞台红绸未启,已闻见端午的龙舟鼓点,元宵的灯火在花岗岩地面投下悠长的韵律。

眼前的湖是块跌落人间的碧玉,春水漫过观景台木纹时,能照见范仲淹挥毫的残墨,李白掷入湖心的酒盏泛起涟漪,一圈圈都是忧乐天下的回响。樟树与鸡爪槭织就翡翠屏风,风过时簌簌抖落杨幺起义的箭镞声,遥遥相望的新墙河波光里浮沉着张氏祠堂的香灰。

我们这些晨跑爱好者最喜欢在此处驻足。六十三级石阶折成天然琴键,踏响便是《水调歌头》的变奏曲。没有环形跑道的缺憾,反成就了太极推手般的妙处,舞者的胜景,瑜伽的天堂。老者在香樟下拉伸筋脉,少年对着云山出岫吐纳,汗珠坠地时,震醒泥土里沉睡的建城蓝图。

往往在暮色四合时,音乐喷泉绽开液态的巴陵烟花很是妩媚。水幕交织处,三十多载光阴显影。挑土夯基的号子与打桩机的轰鸣重叠,规划图纸上的朱批化作亲水平台的倒影。此刻的荣湾湖,是斟满星光的荷叶杯,敬天地,敬古今,敬每一个在石阶上寻找故乡倒影的游子。

晨跑的潮汐退去后,荣湾湖便成了舒展筋骨的天然道场。青石栏上搭着各色毛巾,像栖满湖岸的彩蝶。穿太极服的老者抱树而立,掌心摩挲百年香樟的瘿瘤,仿佛在读取年轮里封存的洞庭烟雨。跑团团长芳芳背倚观景台雕栏,将脚踝搁在汉白玉阑干凹槽处,绷直的腿线切开晨光,投在《岳阳楼记》碑刻上的剪影,恰似范仲淹笔下的“上下天光”。


最妙是临水的木质栈桥,成了瑜伽客的朝圣地。张细娥与她的学员面湖盘坐,脊柱如新笋节节拔升,指尖触及柳梢垂落的雾珠;有人单腿鹤立,倒影与游鱼在碧波中跳起弗朗明戈。六十岁的陈姨总在卯时出现,褪去广场舞的绸扇,改执两柄太极剑。剑锋掠过芦苇荡时,惊起的不是鸥鹭,而是三十多年前她在此浣衣的记忆。那时月牙池尚是野塘,棒槌声惊散一池萍碎。

石阶转角处的八角亭,常有跑团的人在此集结拉伸。红衣姑娘易洛霞将小腿搭上朱漆立柱,绷紧的肌肉泛着蜜蜡光泽,让人想起青铜器上凝固的狩猎图。穿荧光绿压缩裤的古渡石哥背靠楹联匾额,后仰时瞥见“气蒸云梦泽”的鎏金字,忽然懂得何谓“拉伸至天地”。几位银发跑者独创了“诗词拉伸法”,每拉伸一处关节,便吟哦一句应景诗文,展臂如翼时诵“吴楚东南坼”,弓步压腿时叹“乾坤日夜浮”。


就连那方绊倒过无数人的青苔石,也成了拉伸圣物。穿紧身裤的杨玲单膝跪地,手肘撑石做平板支撑,苔痕在她小臂拓印出山水小品。晨练的汤植文路过,笑说这石头是当年建广场时,从铁山水库运来的镇湖石,“你们年轻人压着的,可是半部岳阳水利史”。

落日熔金时分,亲水平台的拉伸别具禅意。晚跑的胡安定与胥立年两夫妻并坐岸边,四足相抵互拉韧带,晃动的脚尖搅碎湖中晚霞,恍若幼时共踩的那架老水车。穿校服的少年团坐成圈,互相按压肩背时,书包里掉落的试卷随风飘旋,成了白鹭追逐的玩具。穿唐装的刘丽勤最懂借景运力,云手划过处,既采来湿地芦花的柔劲,又化入九龟赶石的刚猛。

当最后一道拉伸的吐纳融入夜雾,荣湾湖便完成它最精妙的转换。白日的奔跑化作了夜色的绸缎,现代人的筋骨疼痛沉入湖底,化作滋养睡莲的淤泥。而那些在石阶上压腿的身影,在亭台间展臂的轮廓,在栈桥上弯腰的曲线,都成了湖面新添的涟漪。这波纹从三十多年前的设计图漾开,终将在某个晨光熹微的刹那,抵达所有关于故乡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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