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全国人大代表
伊菲种植养殖农民专业合作社理事长
张忠山
凌晨五点的山路、干硬的饼子、热闹的羊群……这些曾是少年张忠山生命里的浓重底色。如今，在他的直播间，一笔笔订单完成交易，家乡的羊肉“飞”往全国各地。从放羊娃到全国人大代表，他用一根网线，撬动了大山深处的产业变革。
01
“东乡少年的成长印记”
1994年，张忠山出生在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东乡族自治县一户普通农家。这里山大沟深，由于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经济发展始终滞后。在张忠山儿时的记忆里，上学的路总是特别漫长。
小学时期，学校距离张忠山的家足足有6公里远。凌晨5点，张忠山就要摸黑起床，在昏暗的天色下，跟同村的小伙伴结伴步行近两个小时才能到达学校。“冬天是最难熬的，天又黑又冷，遇到下雪，一路上不知道要摔多少跤。”张忠山回忆，因为路途遥远，他只能带干硬的饼子当做午饭。
放学回家后，他扔下书包就要去放羊，帮家里分担劳作。“我们这里讲‘无羊不成家’，基本每个小孩都会放羊。”周末张忠山偶尔能跟着家人去赶集，那是他一周当中最快乐的时光。父母拿自家的洋芋和羊肉到集市上卖，卖完东西后会带他吃碗牛肉面。那浓郁的汤汁、劲道的面条，成为张忠山记忆里最难忘的美味。
正在直播的张忠山。受访者供图
彼时，张忠山的父亲在临夏的一家餐厅工作，回家时总会对他讲述外面的精彩，这让年少的张忠山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与向往。当地的孩子大多习惯说东乡话，普通话并不流利。但张忠山却从这时起，意识到了学习普通话的重要性。
02
城市里的“生存课”
从学校毕业后，张忠山选择外出打工，之后便留在兰州闯荡。他在饭店的很多岗位都待过，洗碗、切菜，配菜，厨师，果盘师主管等等。后来他决定从饭店出来自己创业，父母也来到兰州定居。
一开始，张忠山和家人在夜市里卖烤串，由于肉的品质好，口味佳，价格也公道，很快就积累了回头客。有一天，之前饭店的老板对他伸出了橄榄枝，邀请他回饭店当经理，薪资待遇从优。张忠山听后，又感激又为难。一方面他清楚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可以有一份更稳定体面的工作，父母也希望他接受这份邀请，但另一方面，他又想再拼一拼，看看靠自己究竟能走多远。
然而，世事难料。眼看烤串生意越做越红火，却突然传出夜市要统一规划的消息，他们没法继续摆摊了。张忠山安慰父母“车到山前必有路”，可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后来他花时间去附近的几个菜市场“蹲点”，观察人流量、商家的进货种类和消费者的购买习惯，终于有一天，他对父母宣布自己的决定：“去卖水果吧！”
就这样，张忠山带着家人在一个菜市场摆起了水果摊，之后生意越做越顺，一家人的日子也越过越好。可是，每次回乡探亲，看到乡亲们依旧要靠辛苦劳作获取微薄收入时，张忠山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他想，要是能为乡亲们做点什么，让他们也能轻松些、多赚些钱就好了。
03
把羊“赶”进直播间
2017年，张忠山从本地的一档电视节目中得知，东乡县为未就业的大、中专毕业生提供创业培训，组织学员先后在临夏、浙江义乌、福建厦门等地学习电商运营，他立刻报名参加。培训班结业后，带着新鲜获取的知识，张忠山开始深入细致地调研分析家乡的资源优势。
他发现，家乡的羊肉“东乡贡羊”品质上乘，味道独特。然而，由于销售渠道的匮乏，这一优势始终未能转化为经济效益。彼时，农村电商行业正处于蓬勃发展的初期，尽管这种形式对于那时的张忠山而言还很陌生，他仍想把握住这个机遇。
“做任何事都应该做到尽善尽美。”张忠山说，他是个很坚定的人，只要是认定的事，就会全力以赴做到最好。也正因如此，他注册了一家公司，勇敢地踏上了电商直播这条路，给家乡的羊肉打开更广阔的市场。
起初，直播间的流量比较惨淡，观众寥寥无几，订单更是少得可怜，但张忠山坚信会迎来转机。他每天关注新闻，从中央文件和农业相关的会议里，捕捉“强农”“惠农”“发展电子商务”等讯息。很快，在当地多个部门的扶持下，他的公司接到了消费扶贫的大额订单。
张忠山（左一）检查饲草。受访者供图
为了刺激消费，张忠山还把羊“赶”进了直播间，让消费者能亲眼见到羊的情况。此外，他按照消费者的需求，委托食品加工企业对羊的不同部位进行精细化分割、包装，并附上肉制品检验报告，引领“东乡贡羊”走上标准化产业道路。“传统的销售方式，主要以整羊或‘四大件’来卖，一只羊卖1000元左右。现在通过加工，一只羊能卖到1500多元了。”张忠山说。
为了进一步扩大产业规模，带动乡亲们共同致富，经过深思熟虑，他萌生了组建合作社的想法。乡亲们可以为合作社供应羊肉，他负责安排销售工作。如此一来，乡亲们就能拥有稳定的销售渠道，电商平台也能获得稳定可靠的羊肉货源。
然而，当张忠山挨家挨户走访乡亲们，解释自己的想法时，却遭到了质疑，一些年长的村民非常担心自己辛苦养大的羊会卖不出去。面对乡亲们的担忧，张忠山耐心地解释：“咱们的羊肉品质这么好，只要做好宣传推广，别人买过一次就会认可，咱们的市场肯定能慢慢打开！”
为了最大程度打消乡亲们的顾虑、保障大家的权益，张忠山不仅用高于市场价的价格向社员收羊，还采用保底分红的方式回馈社员，即第一年保障农户不会赔钱，给他们观望的时间，从第二年开始再让他们自负盈亏。在张忠山的不懈努力下，他的伊菲种植养殖农民专业合作社终于拥有了第一批社员。
张忠山（右）查看合作社的小羊。受访者供图
04
合作社的重重挑战
合作社“开张”了，但很快就遭遇了现实的打击。有一次，他们接到了一笔1000只羊的订单，这本是一个可以迅速提升口碑的机会。但当时乡亲们对张忠山的信任度还不高，要求他带走羊后必须马上付钱。“当时的市场价一只羊是1000块钱，我交付后才有回款，这意味着我要垫付100万！”由于资金不够，张忠山只能无奈放弃这笔订单。
虽有遗憾，但在村里土生土长的他十分理解乡亲们的担忧，羊往往关乎着整个家庭的生计，容不得半分差错。“现在乡亲们已经十分信任合作社了，哪怕一个月后再结账都是可以的！”说到这里，张忠山满是自豪。
除了资金短缺，技术方面的难题也接踵而至。如何保障羊肉在运输过程中的新鲜度？怎样高效处理大量订单的配货？有没有价格更合适的物流服务？这些问题时刻困扰着张忠山。他四处奔波请教专家，与多家物流公司展开深入交流合作，后来还投资建立了小型的仓储保鲜冷链设施，从源头到终端，全方位保障羊肉的品质，力求让每一只羊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最佳的状态送到消费者手中。
疫情期间，因物流不畅，羊价断崖式下降，跌至近几年最低价28元一斤。此时，张忠山却以高于市场价7元的价格收购了社员们的羊，打消了大家的后顾之忧。他说：“情况特殊，我们可以没利润，但绝不能亏了社员，寒了他们养殖的心。”
在张忠山的带领下，合作社不断发展壮大，入社的农户数量也在稳步增加。从最开始的5户，逐步发展到现在的70户321人。并且通过多种方式，实现了户均年增收3000元以上。
张忠山给羊群喂食。受访者供图
05
引育新农人
2023年初，张忠山当选为全国人大代表。他意识到，从此自己的责任不仅仅是带领乡亲致富，还要为广大农村地区的发展建言献策。
“新农人是一群具有新思维、新技术、新方法的人，他们对于推动农业产业现代化发展意义重大。”张忠山特别重视人才的引育，他认为年轻人在选择职业和规划未来发展时，最关心收入水平、发展机会、工作和营销环境等因素。因此，要吸引人才到乡村，就需要构建良好的产业基础、完善基础设施，提供有竞争力的薪资待遇和公平的发展机会。
张忠山今年关注的方向是加大农业人才资源投入，促进乡村人才振兴。他通过与乡亲们交流和实地调研，了解到农村的技术人才、经营人才等储备严重不足。在议案草拟的过程中，他参考了其他地区的成功经验和相关政策，希望能够引起有关部门重视，培养更多适应农村发展需要的人才，为乡村振兴提供支撑。
（来源：检察日报正义网 作者：徐晴子 杨晓 海报：张元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