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糊味窜进鼻腔那刻,母亲正用布满褐斑的手攥着锅铲——那手背的纹路像极了老家屋檐下干裂的泥坯,每条裂缝里都嵌着经年的油烟。她对着冒烟的炒锅发怔的模样,让我想起十八年前教我煎蛋时,油星子溅到她手背上烫出的水泡。
三月的体检单躺在茶几上,“骨质疏松”四个宋体字硌得父亲手指发颤。他摩挲纸面的力度,像在丈量三十年前扛水泥袋时磨破的肩胛骨。电梯里的“小心地滑”警示牌让他踟蹰了五秒,这个曾抱着外孙女转圈如风的汉子,如今连瓷砖反光都疑心是冰面。就像我同事老李的父亲,突然戒了四十年的红烧肉,盯着梅菜扣肉的眼神活像告别初恋的愣头青——原来向岁月缴械时,连味蕾都会提前叛变。
母亲把《每天三颗枣》养生帖转发得热火朝天,视频时却总把手机怼到鼻尖:“这字儿咋糊得像撒了芝麻?”她蹲在超市货架前比价染发膏的背影,比任何白发都刺眼。当父母开始像初学拼音的孩童般揪着我衣角问“确认键是哪个”,不是他们变笨了,而是时光在他们视网膜上蒙了层毛玻璃。就像对门张叔,去年还能修整栋楼的电路,今年举着遥控器的手抖得像在摇签筒。
市二院CT室的消毒水呛得人眼眶发酸。父亲蜷在消防栓旁的阴影里,CT片在他掌心蜷成纸筒,头顶稀疏的发旋在LED灯下泛着青光,像块即将融化的雪顶咖啡。二十年前他单手扛我上六楼急诊的气力,如今全化作了搀母亲做核磁共振时,从额角滚落的混浊汗珠。我们总在父母握不稳筷子时惊觉岁月锋利,却忘了他们的脊梁早被生活磨成了我们的盾牌。
起夜撞见父亲在冰箱前反复开关门,他说在找降压药——那药分明在餐桌显眼处,像极了小时候他把我弄丢的作业本其实就在书包夹层。母亲把孙子照片设成屏保,视频时却总把前置摄像头对准吊灯,这些笨拙的数码挣扎,活脱脱我们幼时学用筷子的镜像复刻。就像网友阿May的父亲,连咨询医保报销都要斟酌三遍措辞才敢发文字消息,那个曾经训斥她字迹潦草的男人,如今连发送视频请求都像在拆定时炸弹。
储物柜深处的军功章旁,躺着母亲没织完的毛衣,毛线针上还缠着1998年款的孔雀蓝毛线。他们不再吹嘘年轻时穿越雪山的壮举,转而比较哪种膏药贴得更牢靠。当父母开始像整理遗产般清点回忆,实则是把岁月的盐粒一粒粒腌制成我们未来的下酒菜。就像社区刘姨夫妇,每月去公证处更新遗嘱,却笑着对女儿说:“就当提前给你们腾储物间。”
暮色漫过公园长椅时,母亲指着学步的孩童说:“你小时候跑得比他还虎。”我数着她眼尾的皱纹,突然懂了《伯俞泣杖》里那个男人——哪里是哭母亲打人力道轻了,分明是怕攥不住从指缝漏下的时光。父母的老去是把钝刀,我们越是看清那些豁口,越要假装那是岁月开的不痛不痒的玩笑。
你手机里最近一张和父母的合影是什么时候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