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全国人大代表
贵州布依垚文化发展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
布依族服饰非遗传承人
李利
在距离全国两会开幕不到十天的时候，李利的母亲还在给女儿要穿去北京的衣服绣花。母亲说自己年纪大了，眼睛不好，绣得没有原来精致了。但在李利心里，这是60岁母亲给36岁女儿的礼物。“只要是妈妈绣的，就是最好的。”李利说，“我要穿着妈妈亲手绣的衣服，走进人民大会堂。”
李利为推广布依族服饰拍摄宣传照。受访者供图
01
把命运攥在自己手中
见到李利，很容易联想到布依族的一种图腾——大楠竹，温润、挺拔、坚韧，以及旺盛的生命力。在各种场合里，她着盛装的身影总是格外引人注目。对于周围或好奇或惊艳的目光，李利逐渐习以为常，她从容大方地与不同的人侃侃而谈，谈她的服饰、她的品牌、她的家乡。
李利的家在贵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晴隆县鸡场镇紫塘村，一个群山环绕的小村庄。从她有记忆起，就跟着母亲学习布依族传统手工技艺。李利最喜欢的就是刺绣：“我喜欢用彩色的线在布上绣出各种图案的感觉。”布依族刺绣大多选用民族传统图案，如花朵、鸟兽、几何图形等。李利认为，刺绣是一种表达情感和创造美的手艺。因为深知生活无法尽如人意，所以布依族人把当下对生活的每一个理解和祝愿都绣进作品里。
变故发生在李利五岁半那年，父亲回家路上遭遇打劫去世，母亲还怀有身孕。年幼的李利有些懵懂地经历着这一切，但她隐隐知道，作为家里最年长的孩子，她有要保护的人了。
读小学时，李利会起大早帮母亲到山上割猪草、喂猪，然后下山染布，忙完就匆忙赶去学校。放学回家后，李利先把饭做好，再把早上染好的布挂出来晾好。寒暑假期间，她还会跟母亲学习纺织、缝纫等。李利想，只要有手有布，一家人就一定能有好的生活。
又过了几年，弟弟妹妹都上了学，家里的花销变得越来越大，逐渐入不敷出，李利便主动提出要跟着姑姑去外面打工。于是她辗转广东、福建等地，先后在电子厂、服装厂、手袋厂从事各种类型的工作。
上学时，李利经常上山挖草药去卖，用赚来的钱给自己买书。打工期间，她也从没间断过自学：“我从小就知道实现梦想的前提是努力学习，像妈妈说的，知识改变命运。”随着所处的环境不断变化，李利涉猎的领域也变得更广。她一边在缝纫、裁剪、设计上提升自己，一边默默学习销售和市场营销，慢慢地积累出一套经验。
在外越久越想家。常年的漂泊给李利心中埋下一颗种子——回家开一间属于自己的布依族服饰店。终于有一天，她等到了“网店”这种经营模式的成熟，她知道，是时候回家了。
02
儿时梦想完成闭环
2015年，李利用自己在外多年的积蓄，回到晴隆老家开办了村里第一家网店，取名“布依垚”，意为“我们布依族”。“我们店卖出去的第一件商品是布依族蜡染衣服，我到现在还记得款式！”回忆起那份订单，李利依然难掩激动，“它不仅代表了我创业的开始，也意味着我们布依族文化是能得到市场认可的。”
为了做好网店的宣传，李利还经常穿着自己制作的布依族服装“出街”。2015年的一天，她和朋友在风景区拍照时，遇到了一位摄影师，非常喜欢李利身上的服装，于是在征得她同意后，为她拍了一组照片发布到网上。没想到这组照片竟然“爆”了，大量网友纷纷转发评论：“衣服上的纹饰好精美呀”“真是审美天花板”……
这让李利想起自己十一岁那年，特别想做一套布依族盛装，但当时年纪太小，还掌握不了缝纫工具，只能用剪刀慢慢裁，结果越裁越歪、越裁越丑。后来母亲手把手教她裁布、绣花，让她用废布料一次次练习。到了十二岁，小李利终于做出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套布依族盛装，衣服上的每个纹饰似乎都在阳光下跃动着。她越看越喜欢，下定决心要穿着这套盛装走遍每一个地方，给更多的人看到。多年后，她的梦想终于得以实现。
这场偶遇也给李利增添了许多信心，让她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民族服饰是能得到广泛认可和喜欢的，一定要坚持做下去。
李利日常练习刺绣。受访者供图
开网店前，李利就对未来发展做好了充分规划，“脚踏实地、稳扎稳打”是她对自己的要求。有了大量的经验积累后，2019年，李利正式创立了贵州布依垚文化发展有限责任公司。
除了主打的布依族服饰外，公司也经营布依族文创产品。在充分尊重传统文化的基础上，李利将布依族手工技艺与时尚元素相结合，设计出一批深受年轻人喜爱的手工包、衣服、围巾、小工艺品等，兼具美观与实用性。
“我能感觉到，现在年轻人对于‘布依垚’这类少数民族服饰店铺的认可度越来越高，我相信我们这一类店铺会越来越好。”谈及未来，如今的李利充满希望，“今后公司肯定还会遇到各种困难和挑战，但我愿意相信‘布依垚’能一直做下去。”
03
“上有老、下有小”
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对于立志发展布依族传统文化的李利来说更是如此。布依垚文化发展有限责任公司成立之初，她就开始有意识地接触布依族的老手艺人。
65岁的卢光情就是李利公司经常合作的一位老手艺人。一次，公司需要做一批香包，找了镇上几位手艺人来绣制，卢光情便是其中一个。她不仅绣得又快又好，一些复杂的针脚也处理得毫无痕迹，李利就对她上了心。后来了解到她自己带着孙儿，家庭状况比较困难，公司有定制订单的时候就会优先让她领回家做，在家带孩子的同时也能有笔收入。像卢光情这样跟公司长期合作的老手艺人，目前有10位左右。
李利（左一）与老手艺人共同缝制民族服饰。受访者供图
李利清楚，让民族传统文化“活下来”，靠的不是某一代人，而是文化的代际传承。除了老手艺人外，对布依族文化感兴趣的年轻人也是李利的“宝贝”。在她的视角下，公司分管行政、绣娘培训工作的黄文英便是这样一个重要角色。
2016年，还在上大学的黄文英偶然认识了事业刚刚起步的李利。从小就喜爱刺绣和做手工艺品的她被李利做的布依族服饰深深吸引，就经常来找李利玩，再后来就决定直接辞掉工作，加入“布依垚”。
那是李利做网店的初期，可谓一无所有。“我说我现在没有钱，开不出工资，可能一个月只能开1000多块钱的生活费。文英说那她也来，她就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回忆起当时，李利还是替黄文英捏了一把汗。
2024年7月，黄文英成为了一名新手妈妈，李利给她放了半年假，告诉她假期结束后，无论愿不愿意回来都没关系。“因为我们这份工作真的特别累，我心里其实做好她不会回来的准备了。”出乎李利意料的是，今年1月，黄文英如约而至。她告诉李利，只要“布依垚”还在，李利还在，她就会一直在。“文英说如果我觉得做公司很累，那我们就一起做个小作坊，反正她不会去别的地方。”讲起黄文英，李利有太多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感动。
“投桃报李”，李利总想为家乡的人多做些什么。当她得知许多妇女由于丈夫在外务工，急需找到一份既能日常做工、又能在家照顾孩子的工作，便将老手艺人请到公司当“师父”，招收这些妇女做“徒弟”，帮助她们成为了绣娘，让她们把订单拿回家做。经过蜡染、刺绣等培训，当地许多妇女都能以手工为生，增加了收入，提升了生活质量。公司成立至今，已累计带动当地180余名妇女稳定就业，累计带动400余人灵活就业，实现就业的妇女增收每人每年达3.8万元。
李利笑称自己现在“上有老、下有小”。如今，“布衣垚”吸引了许多对传统文化感兴趣、有热情的年轻人前来应聘，其中不乏技艺纯熟的手艺人。李利相信，现在就是非遗传承最好的时候。
04
不忘来时路
2023年初，李利正式当选第十四届全国人大代表。她的生活开始变得忙碌，工作重心也发生了变化。她试着站在更高的角度去思考和解决问题，也更多地关注民生、社会发展和国家政策的制定。
2024年，李利参加第二届全国乡村振兴职业技能大赛。受访者供图
两年多来，李利持续关注少数民族非遗保护和传承，在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深入走访调研时，对于少数民族群众的就业、技能培训，以及如何吸引人才加入非遗传承等问题，她也与多家企业一道寻找突破口。李利还走进学校普及布依族非遗技艺，通过课堂教学和实践活动帮助孩子们从小接触和了解传统文化。同时，公司给那些对布依族服饰制作感兴趣的年轻人提供培训、就业、创业的机会。李利希望能因地制宜地推广灵活就业模式，多渠道帮助当地群众增收，同时也想为少数民族非遗传承探索更多的出路。
李利认为，非遗技艺是文化多样性的体现，代表了一个民族独特的文化身份，承载着先人的生活方式和智慧，是民族的记忆和历史的见证。通过传承，年轻一代能够学习和发扬本民族的优秀传统和民族精神。
对于今年的议案，李利依然在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大力发展文化产业带动就业方面发力，李利期待国家能为她的家乡提供更多资金支持、政策扶持、人才培养等方面的助力。
“我是一个热爱民族文化的布依族姑娘，我爱我的家乡。”如今的李利仍坚持每天练习刺绣，她说只有这样，才不会忘记自己来时的路。（来源：检察日报正义网 作者：徐晴子 王极 海报：张元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