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把碗摔了!你个老不死的,怎么这么笨手笨脚!”

爷爷的怒吼声从厨房传出来,砰的一声,似乎是筷子拍在了桌子上。奶奶从厨房里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碗走出来,头也不抬地嘀咕:“老头子,就知道骂骂咧咧的,你以为你多精贵?”

“你再说一遍!”爷爷脸一黑,胡子都气得发颤。

奶奶却不理他,自顾自地拿起抹布擦桌子,嘴里还小声念叨:“一天天的,就知道骂人,怪不得儿子孙子都不爱回来看你。”



爷爷一听这话,脸色更黑了,指着奶奶的鼻子就想骂,可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狠话,最后只能坐回椅子上,闷头抽烟。

我从小就习惯了他们俩的相处模式。爷爷脾气暴躁,奶奶却是个软硬不吃的主。两人常年斗嘴,但奇怪的是,尽管每天吵得天翻地覆,他们却从未真正分开过。

后来,奶奶去世了。

出殡那天,爷爷站在灵堂里,板着脸,一滴眼泪都没掉。亲戚们都劝他节哀,他却只是摆摆手,连“好好歇着吧”这样的话都没说,转身就回屋去了。

“你爷爷真是个冷心肠。”大姑在一旁小声嘀咕,“两口子吵了一辈子,奶奶走了,他连难过都不愿意装一装。”

我当时也觉得爷爷无情,毕竟两个人过了大半辈子,哪怕再怎么吵闹,感情总该有的。可爷爷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常吃饭、抽烟、喝茶,甚至连奶奶的遗物也懒得整理,全都堆在屋里落灰。

然而,就在他去世后,我们才知道,事情并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

爷爷去世是在奶奶走后的第三年,走得很突然。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很久,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靠在藤椅上没了气息,手里还握着他常抽的旱烟。

整理遗物时,我们无意间在爷爷的枕头底下找到了一本旧旧的笔记本。

本子很厚,纸张泛黄,封面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臭婆娘日记”。

我们翻开一看,顿时愣住了——

“今天早上,臭婆娘又摔了碗,手上划了一道口子,我骂了她一顿,她不乐意,气得不吃饭,我只好趁她睡着偷偷煮了碗粥,明天再找机会让她喝。”

“下雨了,臭婆娘腰疼得直不起身,偏偏又爱逞能,说自己能扫院子,气得我大骂她一顿,抢过扫帚就扫了。”

“臭婆娘的脚又肿了,我说带她去看医生,她死活不肯,说‘这点小毛病能要了我的命?’,我骂她蠢,其实是担心。”

一页一页翻过去,全是爷爷记录的“臭婆娘”的点点滴滴。字歪歪扭扭的,有些地方甚至因为磨损快看不清了,但每一句话里,骂人的字眼下,都藏着一份笨拙的关心。

原来,爷爷并不是不在乎奶奶。

他只是习惯了用“骂”来表达爱意。

他嫌她笨,但会在她摔碎碗后悄悄给她留一个新碗;他骂她懒,却会在她腰疼时抢着干活;他气她不吃药,便趁她睡着了,把药碾成粉偷偷放进她的汤里。

而这些,她或许从未察觉,我们也从未发现。

笔记的最后一页,停留在奶奶去世的那天——

“臭婆娘走了,我这辈子,没人可骂了。”

看到这句话,我们沉默了。

我们曾以为,爷爷不伤心。

可实际上,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承受了一辈子的爱与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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