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届奥斯卡,落幕了。
《阿诺拉》横扫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最佳原创剧本、最佳剪辑共5项大奖,成最大赢家。
导演肖恩·贝克,是一位长期徘徊在主流边缘的独立电影人。
不仅站上了最高舞台。
也因为身兼剪辑、编剧、导演、制片,一个人拿下了4座小金人,打破了华特·迪士尼在半个多世纪前的纪录。
《阿诺拉》的获奖,当然有一点运气的成分。
因为这一年的竞争对手,明显都不太强。
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一届毋庸置疑的奥斯卡小年。
但,也恰恰因为过去一年好莱坞的乏善可陈,才让这么一部偏离主流的独立电影,被更多人看见,并赢得了满堂彩。
所以,鱼叔打心底,还是为肖恩·贝克感到高兴。
多年前,他还不太出名时,其作品就让我眼前一亮。
如今,这位 被长期边缘的独立导演,终于在主流视野里占据一席之地。
他过去的作品,也开始被许多人关注和讨论。
今天,不妨一起来聊一聊,肖恩·贝克和他的电影。
虽然《阿诺拉》在本届奥斯卡大获全胜。
但也遭到大量质疑声。
很多人觉得它质量一般、故事一般,不配拿奖。
也有人认为,它迎合了当下的社会议题,拍了性工作者的故事。
这种说法,对导演其实并不公平。
要知道,肖恩·贝克一直以来都在关注相同的群体,拍摄相似的议题。
早在《待绽蔷薇》中,他就聚焦了成人片女演员的生活日常。
《橘色》中,他将镜头对准好莱坞的跨性别性工作者。
《佛罗里达乐园》中,他刻画了一位集舞女、母亲等身份于一体的女性。
《红色火箭》中,主角则是成人片男演员。
因为创作需求,接触了大量性工作者后,他一直很关心 其生存处境。
这次拿原创剧本奖后,他也在台上表达了对性工作者的感谢和尊重。
而回望他长达20多年的创作生涯。
这一议题带给他的更多不是「红利」,而是非议。
有人觉得他拍出了这一真实的群体,是对边缘群体的去色情化、去猎奇感。
也有人质疑他拍摄得过于露骨、不道德,有剥削嫌疑。
也因此,他的创作生涯阻碍重重。
常常找不到投资, 面临制作资金严重短缺的问题。
早年讲述中国送餐员故事的长片《外卖》,预算仅3000多美元。
而更为知名的《佛罗里达乐园》,制作预算也仅为250万美元。
资金限制迫使他不得不一人兼任导演、编剧和剪辑师,以降低成本。
拍摄《橘色》时,也因预算有限, 全片使用三台iPhone拍摄。
外加一个160美元的变焦镜头,一个手持云台,以及几个售价不超过10美元的手机app。
这次《阿诺拉》获奖后,很多人都惊讶于这部在纽约用胶片拍摄的电影。
居然成本才600万美元。
而这已经是他入行以来,制作成本最高的一部了。
发行和市场推广方面,更是面临巨大挑战。
作为独立电影人,收入来源本就有限。
DVD销售的衰落,使其后期收益大幅度降低。
加之传统发行渠道的受限,难以获得主流院线的支持,市场推广也异常困难。
即使能想办法在院线上映,也必然会被大制作的商业片吊打。
像他07年拍的《百老汇王子》,当年在电影节收获了不错的反响。
他便冒险自掏腰包,花了10万美元投入发行、推广。
结果票房一败涂地,仅收回2.8万美元。
导致他交不上房租,不得不卖了拍《橘色》时的其中一部iPhone。
后来甚至有三个月都不得不向父母伸手。
后期用更多作品慢慢积累了人气后,票房才有所好转。
但也因为题材敏感, 难以获得业内支持,得不到主流奖项青睐。
《佛罗里达乐园》当年大受欢迎,票房成绩也超出预期。
但当年在戛纳、奥斯卡都颗粒无收,被认为是最大遗珠。
肖恩·贝克身上,最为难得的也在于此。
如此举步维艰,他依然创作出许多触动人心的作品。
而且,没有受外界舆论影响,还是执着地将镜头对准这群身份敏感的边缘人们。
这并非出于话题度上的考虑,刻意追求猎奇吸引观众。
他表示,只是因为看到了这个地方,看到了这些群体。
然后发现,他们和他们生活的地方从未被讲述。
就像大部分电影中的洛杉矶,只有流光溢彩的美国梦。
所以他才会拍《橘色》,揭示洛杉矶红灯区性工作者的生存现状。
为拍出真实的一面,避免过于浪漫化和戏剧性,他深入接触性从业者,了解她们的生活后,再从真实素材中汲取创作灵感。
主演也常常是真实的从业者。
像《橘色》的主演就是当地的跨性别者,也在现实中有过相似经历。
《红色火箭》中演色情片男优的,现实中也拍了不少成人片。
本色出镜的演员,再加上即兴对白、手持摄影、自然光线。
宛如真实的纪录片。
很多素人演员慷慨出镜,也是因为对肖恩·贝克足够的信任。
因为在他的作品中,性工作者没有被当作特殊标签和单一议题,仅仅被作为鲜活、真实的个体来刻画。
他们的故事仅仅作为底层生活的一个切面,用以呈现复杂的人性和社会处境。
影片用现实主义手法展现了他们的尊严、挣扎和矛盾。
叙事日常化处理,打破通常的刻板印象。
《橘色》以圣诞节的洛杉矶为背景,展现几个角色在街头和餐厅中的活动、对话。
跨性别群体在面对背叛、误解和家庭压力时的真实反应,和我们并无不同。
《佛罗里达乐园》中的女主海莉,不仅是舞女,还是一个单身母亲。
她为生存无暇照顾孩子,会因此陷入愧疚,努力弥补关心和爱。
在被福利工作者剥夺养育权利时,也会发了疯反抗。
和现实中每个普通的母亲一样。
肖恩·贝克既不回避边缘群体的困境,也不给出廉价的同情。
角色的挣扎是社会性的。
但他们的喜怒哀乐是真实可感,每个人都极易带入的。
《红色火箭》中,曾拍过成人电影的男主,回到家乡后找不到工作,生活陷入困顿。
直到他遇到一个容貌出众的小女孩,动了拉她下海的念头。
影片并未试图为他开脱,而是径直戳破了其中的操纵与自私。
《佛罗里达乐园》结尾,海莉最终被剥夺了抚养权。
电影没有站在母亲的立场过度煽情,而是用小女孩的视角呈现痛苦。
也始终未回避母亲在教育上的不足。
《阿诺拉》也是如此,展现性工作者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可怜处境。
但既不煽动愤怒,也不制造刻意的悲情叙事。
只是让我进入她的视角。
无奈之余,也反过来看到了上位者亦有自己的一地鸡毛。
这种平实、诚恳的创作态度,也都贯穿于肖恩·贝克独特的美学风格中。
表现社会底层时,他没有采用阴暗、沉重的色调,而是用明亮、高饱和度的色彩。
最为出名的是《佛罗里达乐园》中的马卡龙配色。
旅馆的糖果色外墙,孩子的衣服鲜艳夺目,天空是纯净的蓝色。
一方面是为契合儿童主角,凸显出她们纯真无邪的视角。
另一方面也在制造对比反差,童话色调包裹着是母女挣扎求生的现实,让生活的苦涩更加刺眼。
《橘色》中让人难忘五彩斑斓的霓虹灯、浓烈的橘色日落。
映衬着主角充满活力、戏剧性十足的生活。
外人看来,这些性工作者、贫困者,是严肃的社会问题。
但电影似乎在说,她们并没有被洛杉矶的五光十色排除在外,也有自己热闹、幽默又琐碎的轻盈时刻。
还有《红色火箭》中橙色、柔和的日落,有种怀旧和疲惫感。
隐喻美国梦的衰弱,男主作为成人片演员大赚特赚的「光辉岁月」也已褪色。
既有残酷的讽刺,也有无限的悲哀。
既扎根现实,又蕴含别样的诗意。
正是这些作品,一部部浇灌着独树一帜的肖恩·贝克风格,滋养着今天的胜利之果。
再回到肖恩·贝克从影生涯中的种种困境。
除了性工作者这一题材本身的争议。
他所面临的,其实更多是独立电影人普遍的生存难题。
就像《阿诺拉》获电影独立精神奖最佳导演奖时,肖恩贝克的发言:
「独立电影创作者为整个行业创造了就业机会和收益,但他们自己却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他所遭遇的破产、缴不起房租等问题,也发生在其他独立电影制作人身上。
比如保罗·托马斯·安德森也曾陷入财务危机。
今年获奥斯卡最佳男主的《粗野派》。
导演没有获得任何收入,只能靠三年前的存款过活。
这背后是美国影视行业的结构性问题。
好莱坞大制片场的垄断,让独立作品难以获得资金支持。
独立电影所注重的严肃社会表达,和实验性强的叙事风格,难以吸引主流观众和商业投资。
2004年,肖恩·贝克系紧裤腰带拍出《外卖》时,奥斯卡金像奖的荣光洒在了恢弘壮阔的史诗级电影《指环王》上。
那时的肖恩·贝克或许从未奢望,21年后的自己会与这份荣耀并肩而立。
不过,肖恩·贝克拿奖,也并非一个意外。
会发现,这两年风向似乎发生了变化。
今年奥斯卡上,独立电影和现实主义全面上位。
《阿诺拉》延续了肖恩·贝克一贯的表达,却意外符合当下的语境。
《某种物质》《艾米莉亚·佩雷斯》《粗野派》都有明显的独立电影特质。
反而,传统大制作像《沙丘2》《魔法坏女巫》《无名小辈》,整体表现低迷。
去年大受好评的《坠落的审判》,导演茹斯汀·特里耶也是极具独立电影人特质的创作者。
为什么奥斯卡开始倾向独立电影?
背后不外乎是好莱坞大制片场的困境:
创造力枯竭,陷入续集、IP依赖的怪圈;
还有流媒体对影院市场的冲击,让传统大片票房压力增大。
以及,近年来好莱坞内部的动荡。
编剧罢工、工会矛盾等问题,直接促使大制片厂放缓项目。
当然 ,肖恩·贝克的胜利,首先归功于他个人的创作突破,影视语言的成熟。
但更不能忽视,这也是他作为独立电影人,多年坚持社会和艺术表达,用一部部作品不断抗争的结果。
不管舆论风向和市场审美怎么变,都坚持自己的电影理想,只拍自己关心的议题。
就像他说的,「独立电影」不是彰显个性的名片,而是代表着对艺术最本真的坚持。
追求艺术表达的自由,而不被票房左右。
选择适合角色的演员,而不是看对方有多少粉丝。
看似简单的道理,在当下有多难以实现我们都有目共见。
今年的奥斯卡颁奖礼上,有个小小的细节也让人感慨。
为肖恩·贝克颁发最佳导演奖的,正是大名鼎鼎的昆汀。
很多人或许忘了,昆汀也是一位凭借独立电影在主流社会成名的导演。
30年前,《低俗小说》的成功为美国独立电影打开了一条新的通道。
如今两人同台,也映照出了美国独立电影的发展之路。
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或许明天,奥斯卡又会转变风口。
但至少今年,肖恩·贝克拿奖。
已然给无数坚持自我表达的创作者打了一剂强心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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