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都不敢这么演,但它就是实现了。”《哪吒2》票房过百亿那天,717动画工作室创始人、导演黄子杰发了条朋友圈隔空庆贺。他把这部创下诸多纪录的动画电影称为动画人“全村的希望”。
2017年,早在《哪吒》第一部上映前,该片制片人到四川音乐学院成都美术学院动画系展示过其概念策划,彼时黄子杰刚大学毕业,已经和他创立的717动画工作室走过4年时光。
像是感召,也像是启迪,黄子杰从学校里的一间小仓库起步,将717动画工作室做成了一家30多人的全流程动画创作公司。从2017年开始商业运作至今,它先后创作十多部原创动画短片、两部原创动画番剧,获得“金熊猫”金奖、金龙奖等十多个国内外奖项。
717动画工作室的原创IP《咸鱼哥》全网播放量破1.4亿,剧中那个外表吊儿郎当、实则对生活乐观向上的咸鱼,以“即便是咸鱼,也要做最咸的那一条”的人生态度,切中当下年轻人内心。
“做动画首先要懂观众和市场,在创作之初就要考虑作品未来能衍生出哪些商业业态,怎么收回成本。”现在的黄子杰,会站在公司的视野思考如何更好地活下去,他把公司拆成四个部门,从创作、商业、衍生品和运营几个环节,细化一家小动画公司的未来。
始于学校仓库的717
717动画的名字,来自黄子杰在广州读中专时跟“717寝室”同学谋划的概念。当他在大学创建自己的动画工作室,717成了梦想起点。他跟老师申请场地,学校提供了一间小仓库,那里堆满了往届的作业,待他清理完,找到一个被淘汰的手绘台,工作室就这么开始了,并因此凝聚了一帮懵懂而热忱的学生。
“当时就想着,不想等到大学第四年做毕业设计时才去做一部原创动画短片。那时还没学动画软件知识,就靠着网上搜索和看书,‘忽悠’了一群人,用很原始的方法做动画。这种方式回头看比等老师教更实在,在做的过程中不断更新技术、不断试错,因为热爱,没有应付老师和学分的想法,就是想不断创作,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
早年的717动画工作室是纯粹的校园乌托邦。动画作品内容全是集体商讨,创作就是在纸上手绘或者手工搭建。每个成员都会自己创作小剧本,大家投票选择最有意思的继续深化,这种灵活性如同皮克斯“雪糕棒”的创意构思方式。不同年级的同学因为兴趣加盟,人数越来越多,工作地点也从仓库转移到更大的场地。
2015年,工作室发布第一部电脑绘制动画短片《风筝》,讲述一位青年回到家乡,点滴童年往事浮现。他们从零开始研究动画制作过程,分镜怎么设定、软件怎么使用、绘画技巧怎么打磨,耗时一年,成长迅速。那之后,他们在制作规划、绘画成熟度和制作的专业上凭着兴趣前行。
黄子杰毕业时,《大圣归来》上映,9.56亿元的票房让投资者看到国产动画电影潜力,也让动画人备受鼓舞。
那时,动画的投资热潮兴起,但整个动画产业还不够规范,动画人对产业和市场的认知是模糊的。
“但我觉得中国动画一定会迎来高速发展期,如果能搭上这趟顺风车就好了。”黄子杰保持对动画的热爱和对市场的判断,将工作室转到学校外的出租屋,筹划未来。他刚毕业时就收到光线的接触邀请,但因为剧本不太成熟而作罢。他想做动画电影,但个人水平有限,也是困难重重。
“很长一段时期,行业的大趋势还是以游戏为主,很多学动画的学生也倾向于去游戏大厂工作。整个行业面临的一个现实问题是,高薪岗位对人才的吸引力更大。”他找回几个工作室的老成员,又在学校寻觅几位大四学生,决定先从番剧做起。
后来,717动画工作室开始接商业广告,制作长篇番剧,并在内部制定了一个“灯塔计划”。2018年开始,工作室持续发布动画短片,他们以限时创作的方式,一次次提升动画制作水准,陆续发布十多部动画短片。那些作品既是工作室成长的印记,也是这群年轻动画人艺术探索走向成熟的轨迹。
中国动画怎么才能赚钱
7年,30位90后动画人,创作了超过1000分钟的动画内容,这背后依然是艰难的探寻。
2019年,B站推出“小宇宙计划”,为在校生和初创动画工作室提供施展才华的平台。在数以千计的投稿中,717动画拿了银奖,搭上互联网流量的末班车。
拿到B站投资后,717动画进入分水岭。之前的黄子杰只需要负责创作,但投资一进来,为了维持公司和项目运转,必须招募负责商业业务的员工,“这个过程中,管理和商务处理很占精力,平衡创作和商业非常难”。
他们与B站联合开发的原创番剧《咸鱼哥》,总投资超千万。
制作过程中,黄子杰最深的感受是困难,“我们太年轻、没经验,别人做10分钟一集、总共12集的番剧,我们一上来就要做18集,觉得自己能完成。我不仅要画分镜、配音,还要兼顾公司商务,压力很大”。
熬夜是动画人的常态,但黄子杰的煎熬不止于此,“很内耗,就像在黑暗中摸索”。
早期在创作上,他既有冲劲,也很较劲,想开辟一条完全不一样的道路,既要全新,又要颠覆,“别人作品主角都很帅,我偏让主角丑;别人做大主线、爽文结构,我做支离破碎的搞笑日常,完全是带着满足自我创作的心态去做”。
在豆瓣上,《咸鱼哥》以7.7分验证了观众对这部番剧的喜爱,在B站上则有9.5分好评,追番订阅人数达到166多万,弹幕数39万条。有人觉得,国产原创走这种轻松、日常且无厘头接地气的路线,咸鱼哲学更能引起当代年轻人共鸣。2024年大年初六,《咸鱼哥》第二季上线。
但现在黄子杰说得更多的是对自己的不满,“以前做动画,想证明自己厉害,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为了特别而特别,现在我会觉得,创作不该这样”。即便《咸鱼哥》口碑不错,但由于是717动画与B站联合出品,投资高昂,至今还没收回成本。靠着做商业动画积攒的资金,以及制作上节省开支,边做边还债,才算是熬了过来。
“新一季《咸鱼哥》需要做到服务观众,其他都是次要的。”他不断反思如何把动画做好,不只是制作上,也是态度上,做一个服务好观众的创作者,“现在我会用方法论,创作前先明确服务的观众群体,了解他们的痛点和需求,思考如何在作品中解决痛点、满足需求,同时突出作品的市场特色。从这个角度看,我对以前的作品和当时的创作态度都不满意”。
他更多从实际角度去思考,中国动画怎么才能赚钱,动画电影的盈利模式相对清晰,但动画番剧的盈利却是模糊的。过去,动画行业的生态不太健康,当资本进入平台,平台采购动画番剧时,为了上市或争夺市场份额,平台会释出大量订单需求,动画公司面对平台抛来的绣球变得忘乎所以,对比拿到标书、绑定平台,观众和作品的商业化开发就显得没那么上心。行业看似欣欣向荣,实则已经不理性了。
黄子杰认为,自己早期的作品就是在不够理性的环境下诞生的,没有考量观众的需求和作品商业化开发。日本的动画番剧发展很多年,已经形成一套逻辑严密的体系,比如在开发前就明白要服务哪些观众、用什么故事、分配好后期销售授权、海外授权等利益,把每一笔账都算好,觉得能赚钱,才开始投资。
挺过疫情三年,黄子杰意识到,动画人不能依靠别人,得自己想办法活下去。在投资变理性、热钱变少的时候,他反而觉得行业环境更健康了,“动画人能更冷静地思考如何证明自己的作品是好的,而不是想着如何从投资里抠多少钱当利润,学会珍惜平台的投资机会”。
《哪吒2》的爆火,让他再次想到十年前《大圣归来》的时刻,行业热议动画电影,资本再次涌入。但他更关心的是,动画人的主观能动性如何被激发,“我们在做新《咸鱼哥》策划,也在做电影策划,但不能指望一部爆款作品就能让行业环境变好,只能说机会会变多,但一切都要自己摸索和承担,要珍惜每一次机会”。
去年12月底,黄子杰刚做完第二次心脏手术,这是解决前几年过于拼命导致的身体问题。这位31岁的年轻动画人用身体的代价与不断的试错,在动画行业里趟过一次又一次暗流,依然对未来抱有信念。
“如果动画不赚钱,就要想办法做赚钱的动画,就要了解观众、市场和资本,探索盈利的整个流程。如果动画人的待遇太低,也需要靠动画人自己努力提高收入,而不是一群人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发酵’。”对他来说,如今的创作,不再是单一化的作者创作。如果完成诸多迭代之后,也能让他更好地实现创作,“这一切只为最开始做骄傲的原创动画的初心,而其中观众的认可,就是最大的骄傲”。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