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与喜、去与留、梦与真—

特约记者左瑞玉溪报道无缘世青赛，续约浙江职业俱乐部三年，入选国家队大名单——三件引人热议的大事，全部发生在一周之内，集中在一人身上。年仅18岁的王钰栋，正在职业生涯的悲与喜、去与留、梦与真之间飞速上升。

U20亚洲杯惜败沙特无缘世青赛的场面，对部分中国球迷来说，都是一件难以释怀的事情，那当事人呢？“挺好，我也没有多想，也就那天晚上比较伤心。其实那天，大家都挺难受。”王钰栋事后在云南接受《足球》专访时说，“我感觉沙特并不占优，我们有很多机会没把握住，没把握住就会受到惩罚……但是你回来还要踢中超，你后面还有很多比赛，而且U20这个队也不会解散，还会继续集训。事情过了以后其实也没啥，事实证明我们踢得过沙特，他们只是运气比我们要好。”

离开深圳的U20亚洲杯赛场之前，气氛一度近乎悲愤，看上去他和主教练久尔杰维奇有一番争论。时隔几天，他平静地说：“这是避免不了的吧。踢急了大家肯定都有自己的想法，主教练有，场上球员也有，我觉得是正常的。我们都想赢，而且我和主教练关系很好，平时经常聊天开玩笑。可能别人看不懂，总会想多了。今年应该还有别的比赛任务，我们U20的主教练挺好的。”

在深圳无缘世青赛，王钰栋哭了，这是他第三次在赛场落泪。之前一次是2023年的U17亚洲杯出局，还有一次是去年三大球运动会被淘汰。U17亚洲杯那次已经忘得差不多了，“那时候小，也没经历过啥，第二天就没啥事儿了。”

去年11月23日，三大球运动会被淘汰给他留下的记忆太深，“那天正好是我生日，所以特别不开心。”他说，以整体实力来看，浙江确实不如山东，“但是那场球我们踢得比山东好，我又打了两个门柱，运气不在我们这边。这样被淘汰，就像上星期对沙特一样，很不甘心吧。”

打完沙特的第二天，他就回到了杭州，坐在黄龙体育场更衣室里，感觉“就像回到家一样”。俱乐部里的大哥们都在安慰他，有的说：“没事儿，这次运气差点。”有的问：“为什么你不自己罚点球？”还有的说：“看了你的比赛，踢得很好呀！”

更衣室里，未进入首轮球员名单的焦点人物回答：“是踢得好，没出线真可惜。”

2022年的U17亚洲杯预选赛成名后，王钰栋一边在国字号效力，一边在俱乐部出场。他承认这两重身份给自己带来了一种很幸运的工作经历、更快速的成长方式。

上个赛季，王钰栋联赛间歇期的时间都因受到国字号球队征召而被填满。亚冠2的比赛去年12月结束，正常来说，俱乐部其他队员可以休息一个月，但他只能歇一周左右就要去国青集训，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U20亚洲杯后。“不光是身体，心理上也是一个很大的考验。”王钰栋说。

对一名以留洋为目标的年轻球员来说，与国内俱乐部续约三年是不是意味着梦想搁浅？王钰栋的选择显然更现实——先在俱乐部踢出成绩，然后再去留洋。“我爸和我考虑下来，现在就出去的话，各方面的数据都太少，也可能在国外给别人打替补或者就完全踢不上球；如果在中超有了一定的数据后再到国外，别人的看法也不一样，也能更好地竞争主力位置。”

为此，他开始考虑学外语的问题。“不然到了国外，啥也听不懂也不行。先自学，到时候再报个班，慢慢学。现在球场上的英语基本上能听懂，但是生活中的日常英语还听不懂。”

归队、续约，就在短短几天内发生，成长练级的重心已经转移到浙江绿城，接下来怎么去面对队里的激烈锋线竞争和联赛里成年对手的防守？“我今年没有跟队冬训，回来才练了几堂课，感觉还不错。希望自己能尽快调整到最好的状态，再去跟老外们竞争。”

他知道在国青队和俱乐部一线队完全不一样，无论对抗、节奏他都需要尽快适应。“去年我觉得适应得还可以，今年因为换了教练，又得从零开始，每个教练的打法和理念都不一样。”

在国青队是箭头人物，在浙江绿城是小兄弟，他的角色也完全不一样。对此，他没有任何落差感。“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行。去年我踢得比较放开了一些，比第一年踢得好一点，希望今年能比去年踢得再好一点。”

归队前，浙江绿城队新任主教练卡内达已经公开表态，新赛季会让浙江球迷看到王钰栋给球队带来更大的贡献，“他是球队的未来。”与云南玉昆的赛前新闻发布会上，浙江主帅对这位国内足坛炙手可热的小将更是大加赞美，认为其前途无量。

王钰栋和卡内达初次见面，是2月23日中超第一个主场。第一次在训练场上合作，是2月25日红塔基地的高原适应性训练。次日上午的高强度训练中，西班牙人几度叫停训练，几次叮嘱王钰栋，希望弟子加强打门意识，成为进攻的终结者。

“王钰栋是一名有能力影响比赛结果的年轻人。对于这样的球员，在任期内，我一定不会吝惜给他们上场表现的机会，我不是说说而已，肯定会在比赛中付诸行动。”卡内达说，“虽然我们刚接触不久，但通过录像我已经对他有充分的了解。回来以后，看到他在训练中的投入程度、表现出的能力和对待足球的态度，让我更相信此前的判断，那就是必须给他足够的信任和实战的机会。”

浙江是一家青训系统自成一体、乐于提拔年轻球员的俱乐部，从皇马青训学院出道的卡内达，也乐于提拔年龄小、潜力大的球员。看上去，志在为浙江足球“打造未来”的卡内达，与王钰栋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王钰栋的技术条件是顶级的，而且他拥有成为一名优秀球员的个性。最重要的是他始终能保持谦逊冷静、脚踏实地的态度。我知道球迷对他的期望非常高，但顶级球员无法一蹴而就。就算是梅西，从进入巴萨一线队，到捧起大力神杯也用了整整15年的时间。”

与俱乐部续约三年，王钰栋的回应是“特别开心”，得知主教练的肯定，他反倒显得很淡定：“先做好自己吧。我只有踢好了，才配上他的表扬。”

2023年7月25日，王钰栋代表浙江队出战足协杯，上演首秀；2023年8月26日，浙江对阵大连，他完成中超首秀的同时，以16岁9个月3天创下队史最年轻出场纪录；2024年11月28日，亚冠2对狮城水手，他收获1个进球1次助攻。

前两个赛季，王钰栋联赛出场15次，2次首发；杯赛出场3次，亚冠出场9次，1次首发。其中一场比赛，不为外界所知，却让他非常看重。

2023赛季第一次踢亚冠的时候，绿城赴日本客场挑战甲府风林，王钰栋感觉上场后，头都抬不起来，“球才到你脚下，防守的人已经在你身边，对方那种节奏、那种压迫、那种技术，让我印象非常深刻。”这样的比赛不多，他只遇到过一次。“那一次上场只有十几分钟，我全程都挺懵的。”据了解，发懵的不只是小王，很多队友都很震撼。有老队员赛后说，对手的能力就像是我们的1.5或者2倍一样，确实看到了差距。

上赛季面对媒体，王钰栋公开了自己的目标：两到三个进球。“没有实现的原因，可能是我在场上距离球门太远了。其实，去年刚开始也不怎么适应，也不够自信，特别是前面几轮，后面慢慢好一点了，找到感觉了，不过联赛也快结束了。”

王钰栋的中超第二年也不是全无收获。主场对成都蓉城，有一个半单刀球，他刚调整了一下，立刻被对方后卫从身后铲掉，错失一次得分良机。后来亚冠2打开进球账户的那个单刀球，和对阵成都蓉城的情况类似，他不做调整直接起脚——这就是踢中超给他带来的进步。

进球之后，浙江主场几乎沸腾了。不光球迷开心，主队替补席上的教练、球员和工作人员一拥而上，一起庆祝。整个团队能以一场胜利结束赛季，能看到王钰栋在最后一个主场进球，确实会让他们发自内心地高兴。

这次上高原的训练中，有一次他射门得分，下一个攻防回合紧接着回防成功，身边有队友大喊：“钰栋，干得好！”这种信任和鼓励的氛围，在浙江绿城队一直都有。在场上，没有任何人把他当小孩。

不仅如此，很多老队员平时都给他一些好建议，都很愿意帮助他、照顾他，包括程进、梁诺恒、高迪……“可能因为位置接近，去年迪哥跟我聊得更多，他会教我在场上怎么做。虽然有竞争关系，但也不会因为谁抢了谁位置，就有所保留。迪哥这几天给我发信息，U20亚洲杯出局没关系，祝贺我续约成功，入选国家队。虽然他已经离队，还是对我这么好。”

在一个友爱、平等的竞争环境里，日复一日地比赛、训练间隙，偶尔他们也会聊起退役的话题。“我想过，大概35岁挣够钱就退役吧。我们年轻人都这么想。队友之间也会聊，你几岁退役啊？35岁行了。”可一想到35岁的高迪眼下的处境，他也不禁感叹：“等我35岁的时候，肯定又不这么想了。马上要退了，还是不舍得啊，踢了那么多年，迪哥也不愿意啊。”

王钰栋的新赛季，也许是高迪的最后一个赛季。对前者来说，新赛季的挑战是从U20亚洲杯过后才开始，准确地说，是从中超第二轮开始。“新赛季个人目标？就是进更多的球啊。慢慢来，一切都会到来的。”

从宁波老家南下深圳，再到上海、台州，以王钰栋为中心的“足球之家”又搬回到起点。值得注意的是，正是父亲决定为踢球的儿子几次搬家，年少的他拿到职业合同以前，基本上没有在职业俱乐部梯队经历过集体生活，没有脱离过离家庭的呵护和温暖。

王钰栋的足球之路从深圳起步，之后选择上海作为第二级台阶，来浙江俱乐部之前则在台州落脚。换句话说，之前经历的都是对学员约束力不那么强、听起来名气不那么大的青训机构。

据了解，王钰栋的父亲爱踢球，他在台州鸵鸟俱乐部还应聘了领队职务。“有家长陪在身边，我吃得肯定比独自出门的队友要好一些，这对我来说确实是件好事。”他说，“不是说小时候进职业俱乐部就不好，因为每个家庭、每个孩子的选择不一样。”

上周与俱乐部续约三年，也是父子俩争执、妥协后做出的共同决定。父亲的决定也不会永远正确，也给过他一些误导，比如说老王宣称的“中超节奏慢”，小王在中超上场后，立刻发现“不是这么回事”。针对这一事关联赛定性的重大问题，父子俩也有交流。

“我跟我爸说的跟我和身边朋友说的一样，你看着慢？自己上去踢一下你就知道了。”他说，“但是我爸老是爱跟我犟，没办法。我们的关系有时候就像兄弟，可以无话不谈。他老觉得我说得不对，我也老觉得他说得不对。每次见面，两个人就互相怼。”

每逢球场上开心或伤心的时候，家里人都会给他发信息，“他们发我就回，但我好像从来没有主动告诉他们，我有多开心或有多难过。”

父亲发的微信通常是：“儿子很棒啊，进球了，要继续努力！”每次有进球，父亲的留言还附带了一个红包。这次入选国家队大名单，父亲比看王钰栋进球更高兴，微信红包当然也少不了。

16岁拿到职业合同后，他的工资奖金大部分上交给家里，现在也是一样。“去年工资加奖金挣得多一些，也会给自己多留点奖励一下，但大头还是交给家里。”

王钰栋成年并踢上职业联赛以后，家人回到宁波老家居住。由于比赛任务多，王钰栋只有间歇期才有可能回趟家。“我现在过得也挺充实、挺快乐的，每一天感觉时间过得很快，训练完打个游戏什么的，才玩了一会儿就又到晚饭时间了。”

不常见面的父亲、母亲和姐姐，对家里唯一的足球运动员致意传情的方式，主要是打电话和发微信。“我姐姐在广州上完大学，现在江苏考雅思，这也有以后陪我一起出国发展的考虑吧，如果我以后能到欧洲踢球的话。”

国少—国青—国奥—国足，成名趁早、不断跳级的过程给了王钰栋更多的自信和更多的历练。尽管到目前为止，他有过的国字号履历里，大多是壮志未酬，但在挫折和不甘中成长，对个体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一种幸运。

这些经历一直是自信的源泉，从未给他带来负担。“我觉得在U17你已经能踢得很好的话，就应该往上走。就像你在俱乐部梯队踢得很好，就应该上一队试试看。”

一路跳级的路上，从来没有一个声音会说，钰栋，太快了，有时候不妨慢一点、静一静。无论教练、家长、队友、前辈，还是他的内心深处，都没有过这种声音。

“这应该是一部分球迷的想法吧，我是没有这想法。”他说，“你看亚马尔17岁就在踢西甲呢，太快了吗？怎么会有人嫌进步太快呢，有机会跳级，朋友、教练、家人都只会祝贺我。”

不光是浙江的球迷，全国的球迷对王钰栋都充满了期待，就连在红塔基地集训时，也有当地的中老年、青少年球迷去等着他的签名。球迷们热衷的话题之一，是他会成为亚马尔还是孙兴慜？

“不仅是我，我们这届U20受到的关注度确实挺高的，大家都被夸得有点多。我们其实也没怎么看这些评价，不然亚洲杯第一场踢完之后，球迷觉得踢得这么好，媒体的评价也很高，那要是大家一直去看那些东西，信这些说法，第二场肯定也不会踢得那么好。”对于外界的评论，他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免疫力，“第一场踢完，我感觉没有发挥出自己的特点，第二场改进之后，拿球过人都发挥出来了。”

王钰栋并不在意别人说他像谁，他只喜欢姆巴佩。“不是因为我长得像他，绝不是！”他笑着说，“顶多剃光头的时候有点像。我喜欢他就是喜欢，也在模仿他的球风，他的比赛我经常看，凌晨直播的话，就只能看一看集锦回放。”

年龄还允许他再踢一届国奥，只是不再是跳级生，而是应届生。但下届国奥组建之前，他已经更上一层楼了，进入了国家队大名单。“我一直希望3月就能接到通知，参加备战18强赛的集训。”上周五，年少的梦想成为了现实。

现实也是残酷的。世界杯亚洲区预选赛，从一开始客战日本0比7到最近一轮主场1比3，国足失球很多、进球很少，但好在手握的积分仍有机会向前冲击。

王钰栋何尝不清楚当前的形势，无论在浙江还是国青，他一直在关注着国足。“18强赛第一轮那一天，我们在香河基地参加U20集训，大伙儿边吃饭边看比赛，从0比1开始，失球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我真的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怎么用语言来形容它。我能想象，球迷的心情肯定很难受，我也能想象，就算我能表达出来，肯定会被骂死。”

飞速成长的每个阶段，他都会加练。上中超以后，加练的频率要低一点。去年可以住基地宿舍，只要拿个球下楼就可以加练，今年俱乐部要求一线队全员走训，不住基地，“从家里出来还得打个车，我也在想今年怎么办呢？”

小时候，他训练后完全不觉得累，就那么一直踢下去，踢到累得跑不动了才回家。再大一点到了台州，由一名上海的教练带着他们，每天上、下午训练，晚上也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