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鲁亚光 片|种晓靖 时培京
小时候，只知道她是一条长长的弯弯的河，她从哪里来，流到哪里去，是从不过问的，更别说把她当做一道风景了，也许当时认为她就该这样顺其自然地流淌在我们身边吧。
后来听老人们讲，这条河是明嘉靖末年京杭大运河新开夏镇至南阳的运道(漕运新渠)，自西向东南蜿蜒穿行。我们这些个村庄所属的夏镇，在明清时期界连苏鲁，两省分治，镇北属山东滕县地，镇南为江苏沛县辖，素有“一步两省三座庙，一条大街两县分”之谓。清人宋思仁《过夏镇》有诗云：“片帆风利挂残阳，一镇区分南北疆。花色暗思滕县白，钟声遥送沛城凉。”夏镇是大运河上的名镇，成为周围数百里内知名的商货集散地。
数十年后，我们村的老宅因修桥扩路拆迁了，除原来几座老桥维修加固外，河上又建起了大大小小几座石桥路桥，河东河西交通更便捷了。再次回老家才发现，门前的老运河其实是自己从没在意的一处风景啊。
因京杭大运河改道微山湖，老家门前的运河卸去了当年承载的使命，成为一条负责连通微山湖、泇河并用于农田灌溉的普通河流。老运河不宽，十余米的河面，坡上种着高低粗细大小不一的树木，杂草丛生。杨树、柳树、槐树居多，毛缨草、田紫草和播娘蒿等杂草串满两岸护坡，晒干了是绝佳的烧火材料；剌秧也多，但扎手，多不选用，以至于它长得特旺盛特疯狂。大湖里丛生的芦苇、香蒲等只是季节性光顾，老运河和微山湖就是这样连着筋带着脉，密不可分。
我家住在河东岸，本族是个大家庭，长长的宅子，从西往东分别住着五大爷、我家和二大爷三家。大门双开，对着老运河，向河底斜开出一条坡路，渐次铺着几十块方砖、石头，供人上下走动。三家分片在岸坡上种植了一些树，葱葱翠翠的，非常亮眼。五大娘在大门两旁栽种了两棵桃树，成熟季节，香甜可口的桃子挂满树枝，让一大家子特别是一大群孩子有了打牙祭的机会。
微山湖的夏季，雨水经常不断。老家的人都说“东风不倒，别嫌雨小”。热辣辣的天气，突然乌云压顶、疾风乱舞，带着吓人的响声，硕大的雨点从天上砸下来，冰凉冰凉的。入河口开始浑浊，眼看着水涨船高，大水漫过了平滑的捣衣石，接着淹没了岸边的树根草丛，整个河面突然变宽了，汪汪洋洋的，在小孩子们看来，好像发了大水，着实有点骇人。微山湖周围特别是夏镇这地方，夏天的雨非常暴躁，来得急，去得快，天一放晴，浑浊翻滚的河面就慢慢恢复了平静，又镜子一般平躺在河道里，清澈见底。水草轻轻浮动着，周围游动着大大小小的鱼儿，不甘寂寞的大青虾偷偷爬到岸边，匍匐在杂草丛里。微山湖的大青虾和别处的不一样，个头大，五节腿，青黑透亮。雨一停，岸边杂草丛处便是我们这些小孩子的最爱。顺坡道慢慢滑下堤坡，有经验的孩子们会蹑手蹑脚地靠近岸边杂草丛，迅速抓住伏在草里的大青虾，然后去头剥皮抽筋，嫩嫩的、晶莹剔透的一块大虾肉就进入口中。生吃大虾，那新鲜劲儿让人叫绝。这是老运河边小孩子家家的专利，不止为了吃，而是寻得一种童乐童趣。
刚下完雨，河水深，大人是不会让孩子们下河游泳的。等上一两天，河水落了，水面变窄了，攒足劲的男女娃们才齐齐地冲到河边，扑通扑通，一个个下水饺一样跳进河里，或乱扑腾，或蛙游，或仰泳，各显神通。没几个胆大的女孩子敢下水，她们大都站在岸边，大呼小叫的，或站着，或蹲着，或坐着，一幅儿童戏水图。
秋天的老运河，是另一种美。早晨和晚上大致一样，河面上悬浮着一层薄薄的纱雾，在朝阳和夕阳的照射下，迷离朦胧，如诗、如画、如梦，让人心沉如镜，思绪恬然。尤其是月下秋水，清凉、澄澈、舒缓，与靠在岸边、浮在河中的花花草草牵系在一起，诗意依依。躲躲闪闪的萤火虫，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羞答答地闪在水面上、水草中、护坡上、树林间、半空中……那韵味，令人迷醉。
擅长夜钓者也会选择这样的时节来老运河，或挑灯钓黄颡嘎牙鱼，或挑灯照虾。“黄颡鱼”这小鱼会叫，声似“嘎呀”而得名，褐背黄腹，体长刺少，味道鲜美，是微山湖珍贵的鱼种，价格不菲。“虾是水世界里的呆子，决不惮用了自己的两个钳捧着钩尖送到嘴里去的，所以不半天便可以钓到一大碗”，鲁迅先生在《社戏》里这样说。在老运河边逮虾也是如此，通身半透明的大青虾，挥舞着两个细长的大钳子，几根触须像水一样流动，乌溜溜的眼睛暴突着，密集的小爪儿刷刷地快划，灵动可爱。
冬天的老运河别具一格。连续几天的北风，河面封冻，先是麻凌，然后层层连冻，最后河水冻实，不仅人能上去滑冰，连小拖拉机也能开到老运河对面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看，大人小孩，男女老少，全都出来了，岸边、桥下、冰面上，或两人拉手退滑，或单人独滑，或三五一群围在一起凿冰觅鱼，极寒天气竟如酷夏一样热火朝天，大家乐不思蜀，玩得不亦乐乎。
春天的老运河像一面镜子，平卧在河床温暖的怀里，两岸的长堤高坡，无法拒绝绿柳和莺燕的邀约，打好了老运河的底色。两岸萌芽的草儿是泼墨的大笔，淡淡的，勾勒出一些恬然的诗意。小船儿破冰而来，桨飞篙起，撩动水的激情。春天的老运河真清淡，藏在水里的梦，是美梦。
几十年前的记忆历历在目，现在，河堤上的老家迁居新址，人和事变了，老运河也在变，但乡情乡愁不变。每当我和从前的伙伴们漫步在静静流淌的老运河畔，传统的中式建筑错落分布，黑砖厚瓦琉璃斑斓……自然而然让人联想到古韵、新风、文化和传承这样的字眼。
(本文作者为山东省作协会员，任职于微山县第二实验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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