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季冬萍而言,共同生活二十年的老公没了,当保姆家的女主人没了,任凭她满腹心肠已磨成磐石,孑然一身的凄凉感,时不时也会悄然袭上心头。
配图 | 《初来乍到》剧照
2008年2月,春节刚过,上海的长街短巷依旧弥漫着浓郁的年味,季冬萍已坐上返回伦敦的飞机。
她此次回上海,是为了办理结婚签证。一切都意想不到的顺利,短短两个月批准通知便已下达。自此以后,她在伦敦不再是“黑人”,而是一位有合法居留权的居民。回国前的纠结,在领馆面谈时的忐忑,被签证官问话时的语塞和结巴,以及接到签证通知时的难以置信……各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季冬萍心累神伤,五味杂陈,使得十三小时的平稳航行里,她的心情却好似一直在不稳定气流里穿行,上下颠簸个不停。
季冬萍扭过头看向邻座,林艾伦正在呼呼大睡。他也是她悲喜的一部分:虽然作为她的丈夫,在伦敦的后半生将有艾伦与她相依为命,可她心底因离开儿子、离开故土而渐渐干涸荒芜的那一角土壤,却是林艾伦无力浇灌的,她的遗憾,也是身边这个男人难以完全弥补的。
时隔近七年,重回故里又很快离去,季冬萍预感到,自己从此将彻底成为一叶浮萍,在异国的河流里随波逐流。
七年里,季冬萍经历了太多的担忧与恐惧,无奈与意外,那都是她即使想要忘记,也无法抹去的回忆。
2001年7月,一个微凉的黄昏,季冬萍和女伴走出希思罗机场,举目搜寻,却未见来接机的人。这是她们第一次出国,哪里知道该去电车站还是地铁站。好在季冬萍出国前临时抱拂脚,死记硬背了几个英语单词,TAXI就是其中之一。
茫然四顾一阵后,季冬萍两人跟着人群排队上了出租车。一路上,她们用夹杂着上海方言的蹩脚“洋泾浜英语”,结结巴巴地请司机送她们去唐人街。虽然她们在唐人街并没有认识的人,但到了那里,总会碰到说中国话的同胞吧,遇到同胞就总会有办法。怎奈何,虽然费了吃奶的劲,司机还是没弄明白俩人的意思。等她们付了70英磅车费下了出租,俩人才发现正置身于维多利亚车站前——这里离唐人街有半个伦敦的距离,唯一的相似之处是:人多嘈杂。
天色已晚,她们只能就地寻找过夜的地方。季冬萍两人走进一家酒店模样的楼房,一看价格,吓得忙不迭转身出来,继续拖着笨重的行李在附近的大街小巷游逛。
伦敦的夏夜,没有上海的暑气和温热。在夜色和冷风中盘桓不多久,两人很快便感到从肌肤到内里的寒凉,她们走啊走,看啊看,临近午夜总算找到一家廉价小旅馆。在异国他乡的第一晚,就这样在放着两张双层床的地下室渡过了。
接下来,怎么办?
当初收取季冬萍4万元中介费、代办出国签证的那个男士,噱头好唻兮,说的话像费正清唱的歌,又好听又上头。可真到了异国他乡,会发生被丢在维多利亚车站,两眼一抹黑,人海茫茫、四顾茫茫的窘况,他可是连一句提醒、半句警告也没说过啊。
但是,来都来了,唯一的出路,只能是想办法找出路。
女伴打电话给上海的母亲求救,母亲转了好几圈联系上一位在伦敦办留学业务的乡亲。乡亲建议她们去伦敦西北的伊灵地区,并帮着找了个蝇头旅馆。住下后,季冬萍和女伴马上出门到处转悠,找租房,也找工作,她们在街上看到中国人,不管张三李四,上前就攀谈。在遭受一个个白眼后,她们终于碰到一位慈眉善眼的北京老画家,他认识一位广东来的房东,房东恰好空出一间房来。就这样,两个女人总算找到了临时的栖身之所。
住宿落实了,打工挣钱迫在眉睫。说到底,折腾一大通,砸锅卖铁,劳命伤财,出来不就是为了挣钱吗?
离开上海前,季冬萍是新世纪百货的床上用品部售货员,日子虽然紧巴,但凑合着也还过得下去,可季冬萍老觉得生活灰扑扑暗沉沉,看不到希望。她渴望过上更好的日子。
尽管出生在老闸北,也没上过大学,季冬萍却并不迟钝,也不缺乏勇气。她最大的心愿,是为即将上技校的儿子攒下将来开店谋生的资金,但这个愿望单靠卖床单被罩是无法实现的。何况,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让她急于摆脱现状:丈夫没个正经工作,整天浑浑噩噩混着,夫妻情分早在争吵和撕扯中消磨殆尽,分道扬镳的念头萌生已不止一天两天。
正是在2001年前后,新旧世纪交替之际,出国大潮不但席卷了大学生,也影响了打工人。季冬萍开始琢磨:如果出国一趟挣个十几二十万,儿子开店的本钱就有了,自己也不用过得如此紧巴。在美好未来的诱惑下,季冬萍找到了出国中介。那个西装革履的代理告诉她,去美国的难度和费用都增加了,建议她去英国,还意味深长地说:“趁你才四十几岁,赶紧去那边找个人,搞个假结婚,等再老几岁可就难办喽。”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在伦敦“抓”个人结婚就跟在外滩堵住个压马路的闲人似的,便当得很。
然而,如今真到了伦敦,季冬萍唯一的指望却是来自广东的房东。为了恳求房东给她介绍份工作,她放低姿态,摒弃作为上海人的优越感,主动为房东做饭、洗衣、打扫卫生间。
房东为她介绍的第一份工,是去一户人家做留宿保姆。
那户人家在伦敦北面一个偏僻的地区,家里只有香港丈夫、马华太太和他们七岁的儿子。季冬萍的主要责任是照顾小男孩和打扫卫生。白天,季冬萍跟小男孩相守,无话可说;晚上,她关在自己的小房间,无事可做。在这极度的寂寞中,她感到一种身陷囫囵的恐慌感,仿佛跟这个世界隔绝了。
上工第三天,季冬萍去前院倒垃圾,屋前人迹寥寥,天空辽阔湛蓝,云朵稀稀拉拉地点缀其间,一架波音747从头顶掠过,一个念想刺进她心头:两周前,也是一架波音747,把她从上海带到伦敦,让她和儿子相隔万里。霎那间,眼泪不由自主地喷涌而出。天高地远,当然没人看不到她的狼狈相,只有身边的七岁小男孩,仰头问她:“你在哭吗?你为什么哭?”
总算挨到周六傍晚下工,按一周120磅算,季冬萍获得了四天80磅的工钱。男主人开车送她到公交站后,不会一句完整英语句子、不能辨识城东城西的她,独自倒换三路公交车,辗转回到了合租处。女伴打开门,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惊吓得连声问:“天啦,你怎么了?”
季冬萍后来没回那户香港马华人家,一是她不喜欢住在别人家的那种拘束,二是她无法承受那种与世隔绝的恐慌。好在经房东朋友的朋友介绍,她很快找到份食品加工厂的工作。虽然上下班通勤时间加起来要三小时,但工资不差,一周200磅,而且早九晚五的出勤时间给她一种工厂女工的正式感。只可惜好景不长,由于她包的烧卖和饺子实在不符合标准,两个月后,她失去了这份很中意的工作。
到伦敦的第三个月末,季冬萍再次面临找工的境况。
然而,相较于找工作,更让她揪心的是,签证还有三个月就要过期。难道就这样打道回府吗?
为了这趟出国,季冬萍辞了职,又用买断工龄得到的补偿费付了中介费,剩余的积蓄换成2000美元,她全带了出来,不能就这样回去啊,别说离预期的二十万目标还差得很远,就连为这趟出国花掉的巨额费用,也还没挣回来呢。更何况,难道她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面对那个毫无生气的家和游手好闲的丈夫?
刹那间,出国中介的话在脑海里萦绕起来:去那边后赶紧找个人,搞个假结婚。
房东也极力劝她:挣满二十万就回去?也太短见薄识了!管它什么办法,留下来总能挣到更多的钱。
思前想后,季冬萍发现似乎别无选择,只能留下来成为“黑人”,同时想办法通过结婚获得身份。于是,在房东的出谋划策下,她凑了2000英镑的中间人介绍费,与潜在的结婚对象林艾伦,在一家中餐馆见了第一面。
语言上隔江隔海,交流上自然是疙里疙瘩。尽管签证过期的焦虑,搅得季冬萍如同激流中的溺水者,恨不得胡乱抓根浮木就当救生圈,可她的确从林艾伦的“卖相”和作派里,意外地发现了某种让她怦然心动的东西。吃完见面饭,艾伦的态度模棱两可,两人仅仅交换了电话号码。
这可是2000英镑买来的联系方式啊,她哪能就此放过?于是,她三天两头地给艾伦发短信,还主动请他在中国超市龙凤行楼上的广东餐厅饮茶。在倒茶夹菜之际,碗筷相碰之间,两人渐渐敞开心扉。艾伦告诉她,自已有轻微糖尿病,季冬萍马上保证:“糖尿病要靠食疗,我会在饮食上让你的病好起来。”
终于,在一个晴朗的周日,艾伦开车接了她,一同前往剑桥郡游玩。是的,就像新世纪百货的顾客被她说动一样,艾伦也动心了。
剑桥的空气里氤氲着特别的气息,花香渗透肺腑,柔波滋润身心。季冬萍感到心头深处原本枯干的一角,有些湿润松动起来。这种湿润和松动,不是出自实际利益的计量,而是来自内心的天然渴求。清风、绿草、碧波、古老庄严的建筑……流连之间,心旌摇曳,林艾伦在她眼里,从一个靠付介绍费而认识的男人,变成一个付了介绍费也难以碰到的男人。
林艾伦是马来华人,早年在英国海军基地服役做地面通讯员。退役后,他有资格选择定居英国或英联邦其它国家,他选择了英国。妻子病逝后,林艾伦当了十几年鳏夫,如今两个孩子都已经成年独立,年逾五十的艾伦,就动了找个人过日子的念头。
两颗心靠近之后,季冬萍也开始进入林艾伦的生活。第一次到艾伦家,她一进门就找来抹布、拖把、吸尘器埋头干活。那天,她用光了两瓶清洁剂,将炉灶上的油垢刮得干干净净,厨房的污渍悉数抹掉,地板也终于现出该有的颜色。接下来的几周,她凭一己之力,重新粉刷了厨房、客厅。几个月后,当卧室也焕然一新时,她搬进了林艾伦家。
在与林艾伦加深关系的过程中,季冬萍的工作也变得顺利起来。
被食品加工厂辞退后,季冬萍辗转于各种零工之间,这儿干几天外卖,那儿干几天洗碗,直到两个月后,她才总算又找到一份稳定的保姆工作,这份工作一做就是六年。
雇主罗娜是一位美籍华人,与白人丈夫共同养育了三个儿子,分别是四岁、二岁和十个月。每天清晨七点之前,季冬萍都会准时赶到她家,照顾三个小孩吃早餐。饭后,她会先送四岁和二岁的孩子去幼儿园,再带十个月的孩子去公园坐跷跷板。下午放学后,她要接回四岁和二岁的孩子,准备晚饭,收拾厨房,直到三个孩子洗完澡安顿上床,她才下班离开。
罗娜的丈夫性格随和,成天乐呵呵的,对季冬萍的态度和对邻居朋友的并无两样,这让她体会到平等和尊严。罗娜也只管大局,不会事无巨细地挑剔。唯有一次,因为三个男孩实在吵闹不休,季冬萍便给了他们每人两颗水果糖,事后被罗娜发现批评她时,她本能地说不是自己给的。罗娜为此很生气,严厉地告诫她:“如果今后再撒谎,这个活儿就不能干了,因为我不会再信任你。”
说实在的,早7晚7十二小时的工作时间,喂饭洗澡、接送哄睡的工作内容,如果说不累一定是假话。况且这份工作责任重大,每次拉扯着三个小男孩过红绿灯时,她总是紧张得额头冒汗。但是,这家人让季冬萍觉得自在,没有主仆之差带来的尊卑,在接送孩子的路上,见到的也都是有礼貌的体面人。此外,把她栓牢在这份工上的主要原因,是从十个月大就开始照顾的三儿子对她产生了依赖:晚上从浴室抱到床上后,小孩哭喊着不要她离开,直到罗娜下令说:“他哭他的,你走你的。”
不久后,罗娜生了第四个孩子,是个全家盼望已久的小囡囡。而季冬萍也在不知不觉中,把因远离儿子而无处安放的母爱,倾注到了罗娜的四个孩子身上,尤其是三儿子和小女儿。
有工作,有恋人,季冬萍似乎已经在伦敦扎下根了,可她心里清楚,这是表象,真正的现实是,她的六个月签证已经过期,她已经“黑了”。她也不能马上和艾伦结婚,因为,她还没跟前夫离成婚。
和前夫的离婚远比季冬萍想象的更麻烦,足足拖了一年多的时间,她有时直接跟前夫交涉,有时请朋友迂回劝说,一会儿用蜜糖哄,一会儿用炮弹轰,季冬萍反复向前夫保证,儿子成家立业的费用她全部承担,还会给他一定的补偿费。毕竟,这一切不过就是“假离婚——假结婚——拿身份”的手段嘛,一个过场而已。在三番五次的交涉和协商后,前夫也磨尽了拉锯的精气神,终于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2003年9月18日,在同居一年多后,季冬萍和林艾伦在富勒姆区政府正式登记结婚。
在登记结婚时,有一道将结婚双方的名字公布在登记大厅的电子屏幕上的程序,两周内无人对二人结为夫妻提出异议,才能正式办理登记手续。
看到屏幕上自己的名字时,再看着大厅里进进出出的人群,季冬萍的心情紧张多过喜悦,莫名地提心吊胆,仿佛自己被暴露于公审法庭。好在没人理会这桩婚事,区政府也没有因她的签证状况而拒绝登记。日后回忆起来,季冬萍不由得感慨命运的眷顾:如果拖到2005年,他们的结婚登记申请就会转到内政部,由移民局确定追审与否。
结婚登记完成后,两人在附近的教堂举行了仪式。那是个华人聚集的教会,牧师是东南亚华人。艾伦的朋友、季冬萍的前房东、同来伦敦的女伴,还有几个后来认识的打工女同胞,见证了季冬萍一生中唯一的结婚仪式。
那天,艾伦身穿米色西服套装,左胸口袋露出一寸左右的白手绢,领口别着一朵红玫瑰。季冬萍穿了件中式礼服。
站在牧师前,季冬萍心头莫名涌出一种沧桑感——有自矜自得、也有自叹自怜——她与前夫结婚时,哪有什么仪式啊,搬进一个小房间,请来几个熟人朋友,几根香烟,几包瓜子,几把水果糖,就算了事了。
而现在,走下祭台、走出教堂时,林艾伦牵着她的手;聚餐时,他先为她拉开椅子,等她坐稳当自己才入座。她哪像个伺候人的保姆啊,分明是被保姆伺候的主人!季冬萍的心里,仿佛装进了块金子,光彩透过脸色散发出来。
工作稳定了,婚姻关系也理清了,但签证过期留下的身份问题,依旧跟在身后如影随形,像是随时会吞噬她的幽灵。可对于何时回国申请结婚签证,季冬萍却始终犹豫不决。因为她深知,回去后能否申请到配偶签证,是否还能重返伦敦,结果是无法预测的。
但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命运的必然把季冬萍推上了回国的航班,如果要说其中有什么“推手”的话,应该说是两个事件,两个与季冬萍的自尊和“地位”有关的事件。
第一件,和林艾伦有关。
结婚后,尽管艾伦的收入并不高,但他全额担负了两人的日常生活开销。季冬萍当保姆赚的钱,全归自己所有。林艾伦的女儿住在另外一个城市,儿子虽然跟季冬萍并无交流,但至少礼貌有加。渐渐地,居家度日的安定感开始滋生弥漫。
只是,一起过日子当然也免不了磕磕碰碰。一次,艾伦带上她去朋友家打麻将,一坐就是四个小时,还赌点小钱。她坐在房间一角,从百无聊赖变得坐立不安,从坐立不安变得满腔怨气,满腔怨气变得忍无可忍。她拉下脸催了几回,艾伦才不情不愿地离开麻将桌。回家路上,她喋喋不休地数落抱怨。他也不是毫无脾气,再说麻将桌上还输了钱,他按捺不住脾气怼了回去。于是,盎盂相击,俩人嗓门越喊越高,愈来愈口不择言,终于,林艾伦大声喊出:“信不信,我现在就送你去警察局,你‘黑人’一个,进去就别想再出来!”
季冬萍愣住了,但很快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关乎婚姻格局的关键时刻,决定了她今后在他面前是弯着腰看脸色,还是挺胸直背平起平坐。此时如果哀求,今后只能任由他摆布。于是她也大声叫喊:“你送啊,你不送就是王八蛋。”她伸手去抓方向盘,艾伦惊呼:“你疯了!”她回答:“我就是疯了,都是你逼的!册那,侬个赤佬……”情急之下,上海话脱口而出。
幸好,两人的理智并未完全丧失,回到家后,艾伦主动了道歉。从那以后,她对他更加放心,也更加用心。也因此,当后来季冬萍提出一起去上海办理签证时,艾伦虽然犹豫,但考虑到毕竟共同生活了六年,而且他六十多岁了,已离不开把照顾自己当作份内责任的她,再加上内心深处的乡愁——他的祖辈曾漂洋过海去了马来西亚,再未回过大陆。于是,他答应了季冬萍,一同踏上了回上海的旅程。
第二件成为“推手”的事件,则是直接点燃了季冬萍的导火线。
到2007年,季冬萍已认识了好几个跟她境遇相似的“黑”女人,有东北的,有温州的;有曾是小学老师的,有来自工厂销售科的;有的是商务签证来的,有的是探亲签证来的……其中有几个,假结婚也好,真结婚也罢,陆陆续续取得了合法身份。
一天,在唐人街,季冬萍碰到了沈阳阿姨。
沈阳阿姨曾经跟季冬萍参加过同一个打工人聚集的教会,后来跟一个救护车司机结了婚。如今,身份合法的沈阳阿姨言谈举止和曾经判若两人,跟季冬萍说话时,她下巴微微仰起,哼哼唧唧,鼻音拖得老长。这一幕深深刺激了季冬萍,她断绝了和沈阳阿姨的来往,也终于下定决心:一定要“洗白脱黑”。
本文为人大出版社“”
第十六期学员尤琪的作品。
全文发表在“人间”公众号,
本文为节选。
阅读完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