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Harvard Gazette-Harvard Universit
利维坦按:
作为社会性群体生物,孤独一直是我们人类自古以来就在探讨的话题。孤独常常被定义为一个人与他人的联系,或者更具体地说,是“当一个人的社会关系网络在某些重要方面存在缺陷时产生的不愉快的感受”。这种孤独的感受,在近十几年智能手机的普及,以及新冠疫情爆发的背景下尤其突显了出来,尤其是考虑到个体那种主动寻求独处的愿景——其背后都有极为复杂的动因。
丽贝卡(Rebecca)的生活看起来一点也不悲伤。她容貌出众,事业有成。我是在富勒姆她那舒适的复式公寓里见到她的,那时她刚刚开始一份新工作,又向着更高的职业和收入阶梯迈进了一步。四年前,她 31 岁时,一段她曾以为会走向婚姻的长期恋情突然结束。至今,她仍然带着几分惆怅回望过去,同时又迫切地想要安定下来,在为时已晚之前拥有自己的孩子。
“很多人不理解我为什么会感到孤独,”她说,“我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还有许多亲密的朋友。但他们大多数现在都已结婚,忙于抚养孩子。我尽力为他们感到高兴,但如果我哪天过得不好,没有人可以打电话倾诉;没有人会把我当作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甚至填表格这种事都会让我深切地感受到孤独。‘紧急联系人’这一栏,我只能填上我爸爸的名字。”
丽贝卡已经加入了英国700万正在通过互联网寻找爱情的人群之中。据她估算,自己至今至少已经相亲100次。每一次,她都会精心打扮——就像澳大利亚人所说的“盛装出席”(frocked up)——但从未有过成功的结果,每次约会结束回家时,她都会感到“比从未尝试过还要孤独”。她对这一整套过程的厌倦显而易见。但别无选择,她仍然在坚持。
“感觉如何?”我问她。此刻,她打开了《卫报》旗下的交友网站Guardian Soulmates(该网站已于2020年关闭),她的页面显示至今已有1305个人浏览过她的资料,356个人对她表示了好感。
“感觉很务实,也很悲哀。我在承认,‘我很孤独,我想要一个家庭’,而这其中带着某种羞耻感。”
她带着我浏览网站上最近注册的男性资料,大多数人都取了带有玩世不恭意味的昵称:Curbychup、FoodieGeoff、LieutenantGrey。她向我展示自己如何建立个人资料,塑造出一位乐观开朗、博览群书、旅行广泛的女性形象。“在必须以某种特定方式展现自己的过程中,确实会感到孤独。我所展现的形象和真实的自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但如果我在个人资料中写下真实的情况——我很孤独,并且担心自己可能不会有家庭——那将是最令人却步的事情。”
“所以,人们几乎把孤独当作一种传染病?”
“是的,大概就是这样。大多数人都觉得孤独非常非常不吸引人。”
“交友网站上的人会在个人资料中承认自己孤独吗?”
“绝对不会!”
“你确定?”
丽贝卡在搜索框中输入“lonely”这个词,该搜索框允许用户寻找具有特定特征的潜在伴侣,比如会说印地语的,或者是伊顿公学的校友。
屏幕上立刻弹出一行字:“未找到任何灵魂伴侣。”
根据英国国家统计局的数据,该国是“欧洲的孤独之都”。对小说家黛博拉·莫加赫(Deborah Moggach)来说,孤独是“最后的禁忌”:我们谈论一切话题,甚至死亡,但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孤独。尽管孤独不会有外在的身体表现,但它可能比无家可归、饥饿或疾病更加折磨人。“最大的痛苦是孤独,是感到无人关爱,是根本没有人陪伴。”特蕾莎修女曾写道。孤独是21世纪的麻风病,侵蚀着受害者的内心,也让旁人感到忧心。
© The Conversation
在英国,有770万人独自生活[1]。一位30多岁的单身女性对我说:“谢天谢地,伦敦的房价贵得离谱。我买不起房子,所以不得不继续和别人合租。”45至64岁的"婴儿潮一代"独居人数正逐年增加。英国有1,700万成年人单身。超过100万老年人感到孤独,并且大多数人不愿向家人或朋友坦承自己的孤独感。孤独是人们拨打撒玛利亚人热线(Samaritans)的主要原因之一,但许多求助者难以启齿。长期担任撒玛利亚人热线志愿者的尼克(Nick)表示:“拨打我们热线的人有时觉得,‘孤独’这个理由不够充分。他们会感到羞耻或尴尬,好像孤独不算严重的问题。”
四分之三的全科医生(GP)表示,他们每天会遇到1到5名孤独的患者,但仅有13%的医生认为自己有能力帮助他们。孤独对健康的危害,相当于每天吸15支香烟[2]。然而,只有22%的人从未感到过孤独。
我想要弄清楚,这些无数孤独者到底是谁?他们的痛苦有何具体的“质感”?我还想理解孤独的心理机制——它是什么感觉?它能被治愈吗?它是低收入的产物,还是富裕带来的问题?
在伦敦波多贝罗路(Portobello Road)附近的一条街道上,一扇破旧的灰色大门通向一条堆满广告传单的走廊。沿着楼梯走上三层,来到一间堆满书籍的“鹰巢”,心理学家亚当·菲利普斯(Adam Phillips)便在这里撰写畅销书,并为患者提供心理治疗。
菲利普斯曾因其犀利的思想和常常令人不安的作品被称为“英国精神分析界的马丁·艾米斯”(Martin Amis,著名小说家)。他表示,大多数患者都在不同程度上经历着孤独,而狂热地寻找浪漫关系反而可能加剧这一问题。“如果一个人生活在一个充满孤独的文化中,”他说,“人们就会对‘关系’抱有极大的理想化期待。他们会想要从对方那里得到超出对方能力范围的东西。这会催生一种补偿性的幻想,梦想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狂喜般亲密感。而人们可以用许多东西来填补这种需求——比如性。我认为,在我们的文化里,孤独被过度性化(sexualisation of loneliness)。某种程度上,我觉得色情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体现了一种对真实关系的绝望,一种对真正交流的绝望。孤独的核心问题是,我们是否相信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能够带来真正的改变,是否相信彼此可以让对方感觉更好。”
© Kouzou Sakai
菲利普斯并不认为人天生就会孤独,或存在所谓的“孤独基因”,但他几乎可以肯定,孤独通常与糟糕的家庭教育或童年时期的人际关系障碍有关。他说:“我认为,成年后孤独的人,很可能小时候也是孤独的。”
当撒玛利亚人热线帮我联系上詹姆斯(James)时,我想起了菲利普斯的这番话。詹姆斯是一名IT企业家兼房地产商人,现年40多岁。他回忆道,他大约6岁时,就开始有意与父母保持距离,因为他们的婚姻痛苦不堪。等到9岁父母离婚时,他已经完全与他们隔离:“虽然和母亲、姐姐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但每天和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可能不会超过15分钟。我通常一个人吃饭,然后回房间,独自待着。”
在学校和大学时期,他一直是个独来独往的人。但直到20岁出头、踏入职场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无法与人相处:“我无法融入其中,也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地,自我怀疑、愤怒和焦虑一并袭来。那是一种真正的‘剥夺感’,是一种完全缺乏人际接触的孤独。”
“那么,孤独是什么感觉?”我问。
“孤独就是无价值感。你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没人能理解你。你会对自己感到糟糕,觉得自己被排斥。大家都去酒吧了,但没有人邀请你。为什么?因为你身上一定有什么问题。”
© StockCake
在感到“极度自杀倾向”后,詹姆斯开始向撒玛利亚人热线求助,一天最多打8次电话。他们帮助他“找回作为人的感觉”,并陪伴他度过了13年前的一次“彻底的精神崩溃”。为此,他向撒玛利亚人机构捐赠了大量资金。尽管詹姆斯性格孤僻、不善社交,但他已经是一个白手起家的“千万富翁”。然而,正如戴安娜王妃、玛丽莲·梦露以及唐纳德·特朗普(他的传记作者蒂姆·奥布莱恩曾说“他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孤独的一个”)一样,财富并不能让人免于孤独。詹姆斯说:“无论你有多少钱,你仍然受困于自己的心理模式。”
”如果说金钱无法让人摆脱孤独,那么贫穷则会加剧孤独。我在伦敦苏荷区的一家施粥站见到了尤安(Euan)。他曾是一家博彩店的经理,但精神崩溃后流落街头。“我是独生子,一直都是个独来独往的人,”他说,“孤独就是我的人生。我觉得自己不配拥有朋友,也不配拥有一段感情。”
“那么,孤独是什么感觉?”
“就像面前有一顿丰盛的饭菜,但你却无法吃下去。”
克里斯·马奥尼(Chris Mahoney)是Home Start的高级协调员,该慈善机构为处于危机中的小孩家庭提供实际支持和情感帮助。她说:“我们许多妈妈都非常孤独,尤其是难民或寻求庇护者。事实上,我会说她们大多数的痛苦都源于孤独。”
在克里斯位于东希恩的办公室里,我见到了爱丽丝(Alice)和她蹒跚学步的儿子 汤姆(Tom)。爱丽丝的丈夫在一栋高级公寓楼里做礼宾员,每天工作12小时,但收入微薄。而爱丽丝由于心理健康问题无法申请求职者津贴。因此,在汤姆出生后的几个月里,他们被困在一家餐馆楼上的狭小单间里,甚至暴露在一氧化碳中毒的风险中。爱丽丝说:“我不能邀请别人来家里,我想他们会想:‘天哪!你怎么能让孩子住在这样的环境里?’汤姆三个月大时还没见过其他的婴儿,而我感到无比孤独。”
“那种感觉是什么样的?”
“就像一片乌云笼罩着你。你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你,所以你变得越来越孤独——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你可能会觉得爱丽丝至少有丈夫和孩子,情况还不算太糟。
然而,婚姻中的孤独可能更加苦涩。现年47岁、事业成功的作家卡罗琳(Caroline)曾与一位男子结婚12年,她的丈夫虽然从未对她残忍,但她却感到他越来越疏远。她说:“他很合群,一直是聚会上的灵魂人物,但实际上非常缺乏安全感。当我们独处时,他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既不怎么说话,也不爱倾听。我无法确切指出问题所在,但这正是麻烦之处:什么都没有。”
她回忆起某年夏天,他们在草坪上坐着,孩子们在一旁玩耍:“我有些忧郁,就说:‘今天是我父亲去世10周年。’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这是一种同情的表现。但接着,他却说起下周要去纽约的事,那一刻我意识到,他和往常一样,根本没有在听。”
卡罗琳的丈夫开始酗酒,情况变得更糟:“他从未真正陪伴在我身边。他的心思要么在工作上,要么被酒精填满。如果我不爱他,也许这都无关紧要,但我爱他,所以这让我非常痛苦。”卡罗琳受到严格的家庭教育,她想要维持这段婚姻,因此她谁也没有告诉。“我认为裂痕越明显,婚姻就越有可能崩溃。所以好几年里,我们看起来像个完美家庭,有可爱的孩子和体面的工作,但与此同时,我却感到无比孤独。”她把自己的友谊搁置一旁,因为她无法向最亲近的人诉说自己的痛苦。最终,婚姻破裂,她终于可以开口了——“而这道横亘在我和所有关心我的人之间的深渊终于弥合,我不再那么孤独了。”
“孤独是什么感觉?”
“就像被黑暗的虚空包围,而你找不到任何跨越它的方法。”
孤独的腐蚀效应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更加明显。文学作品中充满了孤独的老处女。例如,布赖恩·摩尔(Brian Moore)在《朱迪斯·赫恩的孤独激情》(The Lonely Passion of Judith Hearne)中塑造了同名的女主角。她住在贝尔法斯特一间阴暗的出租房里,墙上挂着已故姨妈和耶稣圣心的画像。四十出头的朱迪斯·赫恩相貌平庸,憔悴不堪,悲伤至极——“对任何男人都没有吸引力”。她靠饮酒来麻痹自己痛苦的生活。
“当我写《朱迪斯·赫恩》时,”摩尔曾对一位采访者说,“我非常孤独。我住在租来的房车里写作,几乎没有朋友,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信仰,收入微薄,对未来也看不到希望。所以,我很能理解一个嗜酒成瘾、与世隔绝的老处女的心情。”但那是1955年。现在,60年过去了,我们还会以同样的方式将中年单身女性与孤独画上等号吗?
© Elliot Erwitt/Magnum
去年秋天,我遇到了菲奥娜(Fiona),一位聪明睿智的心理治疗师。当我告诉她我的研究方向时,她立刻表示自己“极度孤独”,愿意与我谈谈。“你多大了?”我问道。“57岁,”她回答,“或者像交友网站上说的那样,‘我57岁,但感觉自己27岁’。”于是,在一个宁静的下午,我们相约共进午餐,并在泰晤士河畔散步。我感觉她要分享的内容会让人心痛,因此我们先聊了些无关的话题。但最终,我们坐在一张长椅上,我打开录音机,直面这个话题。
菲奥娜承认,谈论孤独并不容易:“如今,心理健康问题和抑郁症似乎成了一种‘潮流’,但孤独却不是。谈论孤独总带着一丝羞耻感——‘这是我的错,一定是我身上有什么问题,我是个糟糕的人’。”我提到,最近在牛津的一次晚宴上,一位直率的美国女士向我建议,解决孤独的办法就是保持良好的人际关系:“孤独的人需要多多社交。”但菲奥娜解释说,一旦陷入孤独,这一点就越来越难做到。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真正接受自己是个孤独的人,”她回忆道,“而且我觉得,直到最近四年才完全接受这一事实。如果你有良好的社交生活,身边有认识多年的朋友,并且容易结交新朋友——我确实是这样的人——那么你很容易觉得自己并不孤独,因为你总是忙碌的,与人互动也不少。但不知何故,我已经不再以这种方式社交了。”
部分原因是朋友们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生活里——有些人正在退休,有些人搬离伦敦,有些人当了祖父母——“所以我的社交圈大大缩小了。我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度过。”另一部分原因是,她已经接受了单纯的社交并不能满足自己最深层的需求。“你真正需要的是那些非常了解你、关心你、并且随时可以联系的人,”她说道,“你可以随时给他们打电话,说‘要不要过来坐坐?我们去看场电影吧?这个周末你有什么安排?’但现在我已经没有这样的朋友了。我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变化是怎么发生的,但它确实发生了。所以,我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如果你觉得自己不可爱,你就会不愿意与人相处,而这又加深了你的孤独感,如此循环往复。”
进入无法生育的年龄并未带来任何解脱:“天哪,这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一种解脱。这是一种持续的悲伤。我原以为过了30岁之后这种感觉会消失——我以为‘如果它在生物学上不再有意义,那心理上也会随之淡去’。但事实上,情况变得更糟了。”
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与另一个人“以最平凡的方式”分享生活:“我认为人生的全部意义在于分享、关系和陪伴。独自做任何事情似乎都不是真的在做。如果没有人与你交流、回应你,就好像你根本不存在一样。”
“你的孤独感觉像什么?”我问菲奥娜。
“像一场丧亲之痛——一种巨大的失落。同时,它也给人一种窒息感——紧绷、扼制、令人窒息,尽管它实际上是一种缺失。”
“当这种感觉变得难以承受时,你会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我以前会强迫自己去骑自行车、做些事情。现在我只是尽量忍受。我想,‘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孤独。’”
© Dr. Corinne Votaw-Freer
随着老年的临近,孤独感愈发加深。“我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美好经历,”菲奥娜说道,“我想到自己没有做过任何了不起的事情,这种想法令人作呕。我注意到自己身体开始出现小问题——然后想到‘没有人关心或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如果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谁会知道呢?’”
这个担忧是合理的。2017年秋天,68岁的玛丽·康伦(Marie Conlon)的尸体被发现在她位于贝尔法斯特的公寓里。她已经去世近三年了。她的家人在声明中表示,他们对“心爱的姐妹”去世感到“震惊和心碎”。这听起来或许很残酷,但如果她真的如此受家人爱戴,他们怎么可能自2015年初以来一直未曾见过或联系过她?
我去当地的一家殡仪馆了解情况,询问他们是否经常发现独居者的尸体,直到邻居因腐臭味投诉才被发现。当天值班的女士对我的问题很警惕,并让我保证不会透露她的姓名。但她承认,这种情况确实时有发生——尸体一直无人察觉,直到开始腐烂。
如果这一现实令人震惊,也许并不令人意外。英国75岁以上的男性和女性中,超过一半独自生活。四分之三的老年人表示他们感到孤独,其中三分之一以上的人认为自己的孤独是“无法控制的”。大多数人承认,他们从未向朋友或家人谈及自己的感受。
在一个晴朗的秋日,我前往路特兰郡(Rutland)拜访85岁的巴里(Barry),并在汉布尔顿(Hambleton)的芬奇之臂餐厅与他共进午餐。他过去常常和妻子克里斯汀(Christine)一起来这里,尽管她已经去世三年,他仍然习惯于用“我们”和“我们的”而非“我”和“我的”来表达自己。
克里斯汀比巴里小15岁,所以他们一直默默地认为巴里会先离世。然而,她却罹患了脑瘤。“她的突然离世,”巴里现在说道,“让我陷入了一种深不见底的生理性震惊,难以用言语形容。我的未来成了一片荒原,充满了空虚的日子。”
我们生活在一个崇尚独立却嘲笑孤独的社会。然而,对于许多老年人而言,这两者往往是相伴而生的。1960年夏天,在妻子乔伊(Joy)去世后,作家C.S.路易斯(C.S. Lewis)写下了成为“自由人”所带来的痛苦。他在写给为他们主持婚礼的牧师彼得·拜德(Peter Bide)的信中说道:“我想见你,因为——哦,天啊,我多希望不是这样——但我现在真的非常自由。人们在年轻时不会意识到自由的代价是孤独。幸福意味着被联系在一起。”
© Pew Research Center
这正是巴里的经历。他很难说清楚悲伤何时结束、孤独何时开始,但两者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受到“一种无法消散的深切痛楚——一种心理上的折磨,最终变成了生理上的痛苦,剥夺了我所有的动力。我一度濒临丧失求生意志:绝望始终在孤独者的门外敲响”。
其他年长者也以不同的方式描述了类似的经历。91岁的罗比(Robbie)住在肯特,自2012年成为鳏夫后,他的孤独感一直挥之不去。“孤独就是没有人能一起做‘无所事事’的事情。”他已经两年没有出过家门,除了去医院,而他的电视机一直开着,以陪伴自己(英国有五分之二的老年人表示,电视是他们主要的陪伴)。“很多时候,我并不是真的在看电视。但偶尔会有一些有趣的节目出现,我会说,‘哇,看这个!’然后转过身,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接近80岁的瓦内萨(Vanessa)曾在时尚行业工作。“我仍然喜欢在慈善商店里淘衣服,”她说,“但你无法在那儿淘到朋友。”
“孤独是什么感觉?”
“它让你如坠冰窖,让你几乎无法起床。我醒来时会想,‘今天该怎么办?’于是列出一些小计划,告诉自己今天是新的一天。”
心理学家亚当·菲利普斯认为,孤独者在某种程度上有一定的选择权:“孤独存在,同时也可以被利用。孤独可以成为一种避难所,尽管是痛苦的避难所。它可以让人逃避许多可能令人兴奋但又令人不安的事情。孤独可以带来安全感。”但如果人们能够直面孤独,就有可能走向康复:“人们之所以感到孤独,是因为他们曾经体验过不孤独的感觉。换句话说,这是一种对过去的反应——人们感到孤独,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正在失去某种曾经拥有的美好。这本身就是一种希望的信号。因此,当一个人感到孤独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是一种希望的象征。”
萨拉·梅特兰(Sara Maitland)是畅销书《寂静之书》(A Book of Silence)的作者,同时也写过一本名为《如何独处》(How to Be Alone)的手册,她已经独自生活了20年。她的家位于苏格兰的一个偏远山谷,最近的商店距离10英里。当她搬到这里时,她从未独自生活过,并且“满心期待自己会彻底悲惨,然后再多一个可以责怪前夫的理由”。但出乎意料的是,她逐渐被寂静所吸引,“被人的精神、身份和个性在沉默中会发生什么所吸引。当你按下‘关闭’按钮,当你踏入那广袤的空虚,会发生什么?”对萨拉来说,其中一个改变是,她成年后一直以为是自己个性一部分的抑郁症,竟然消失了。如今,她对城市生活以及身边充满人群的状态感到恐惧。
萨拉·梅特兰。© The Guardian
萨拉的孤独——与黑脸羊为邻,没有手机信号——显然极端。然而,在与她交谈之后,我一直在思考,是否有不那么极端的方式,可以让那些独处的人学会将孤独的痛苦转化为独处的丰富体验。
我在伊斯灵顿的一个宁静广场上见到了劳伦斯·弗里曼(Laurence Freeman),他是一位本笃会修士,同时也是国际知名的冥想导师。我很快就被他对人性的深刻理解所吸引,尤其是他对独处与孤独的区分。对他来说,孤独是“失败的独处”。
在他的经验中,孤独带有“深深的失败感,其中蕴含着羞耻感。孤独者会觉得自己本应该与人建立联系,但如果他们感到被疏远,他们就会认为自己犯了错误,或者是命运捉弄,或者是自己的过失。这往往会带来一种被害妄想,同时也使他们对他人产生极高的批判性。因此,他们被困在两难之中:他们既感到被评判,同时也在评判别人”。
然而,独处则是“对自身独特性的发现与接受。这不仅仅是对自我的认知,而是一种真正的存在体验——这是我们在冥想中所能品尝到的”。这一体验不必建立在宗教信仰之上——他的冥想技巧已在全国范围内的学校和监狱中被传授和实践。“独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是关系的基础——进入自我独处的状态,体验自身的独特性,这能让你为更深层次、更真实的关系做好准备。”
“那么,人可以学会不再孤独吗?”
“我认为可以——通过接受独处。但我也认为,走出孤独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参考文献:
[1]www.ons.gov.uk/peoplepopulationandcommunity/birthsdeathsandmarriages/families/bulletins/familiesandhouseholds/2017
[2]extension.unh.edu/blog/2022/05/prolonged-social-isolation-loneliness-are-equivalent-smoking-15-cigarettes-day
文/Maggie Fergusson
译/tim
校对/tamiya2
原文/medium.com/@1843/in-solitude-what-happiness-8d04bb751e4a
本文基于创作共享协议(BY-NC),由tim在利维坦发布
文章仅为作者观点,未必代表利维坦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