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落的发型、温和而坚毅的目光，这是见到艺术家卢贝 娜·希米德（Lubaina Himid）的第一印象。虽然已是古稀之年，不管是精气神儿，还是步态语速，卢贝娜都比她真实的年龄要年轻很多。
2017 年，素有英国艺术界“奥斯卡”之誉的特纳奖破天荒地颁给了时年 63 岁的卢贝娜，成为历史上获得该奖的第一位有色人种女性，同时也是年龄最大的候选人及获奖者。
2025 年 1 月，卢贝娜第一次来到中国，筹备她在 UCCA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首次在中国的个展。过去的十几天里，卢贝娜对中国团队的热情和专业赞不绝口。“这个空间非常棒，团队也很专业，他们非常理解我的作品，让我的作品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呈现。”
漫步于展厅，欢快明艳的色彩迎面扑来，待观众靠近去深究作品背后的故事，才明白艺术家的用心良苦。作为有色人种，卢贝娜一直在努力挑战主流叙事，探索历史和当代日常生活中被忽视、不被看见的黑人历史文化。
早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卢贝娜就非常活跃，进行艺术创作、教书、策展以及很多跨界的工作，但是直到 2017 年获奖，她的作品才被更多策展人关注。“其实是同样的作品，但是直到几十年后才真正被看见。要是能在三十多岁就能这样就好了！”卢贝娜无奈地笑着说道。
着迷于那些
介于问题和答案之间来回的思辨
在此次中国首秀中，卢贝娜展出了过去四十几年的经 典之作，从她备受关注、栩栩如生的人形立牌“金钱的命名”系列，到在琳琅满目的陶瓷餐具上进行复绘的奴隶肖像，以及创作于门板上的优雅黑人女性绘画……每一件作品都值得观众驻足流连。
她的创作中，所有的主角都是她的同胞——有色人种，他们的脸部或许没有任何表情，但是举手投足、穿着打扮的每一处细节都是耐人寻味的故事。
卢贝娜·希米德，《时髦的婚姻》，
UCCA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展览现场图， 2025。
图片 由 UCCA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摄影： 孙诗。
“金钱的命名”（2004）系列包含了100 件真人大小的人形立偶，卢贝娜为其中的每一位都赋予了生命和故事，“我的名字是 Asiza，他们叫我 Sally，我喜欢捏陶土，我现在的工作是打扫院子，但我热爱泥土……”短短五行，寥寥数语，透露出生命的哀愁和无奈。
这些作品，卢贝娜倾注了几十年的心血，在工作室里和他们朝夕相处，对于她而言，他们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存在，卢贝娜选择把这些卑微、痛楚和不屈呈现出来。
在《难以下咽 ：兰卡斯特晚宴服务》（2007）中，艺术 家将殖民时期通常为上层阶级所使用的瓷器餐具转化为黑人历史的微型纪念碑，她的绘画创作与历史回响相互映照。正如特纳奖评委会的评语所述，卢贝娜“毫不妥协地处理包括殖民历史以及种族主义今天如何坚持在内的各项问题”。
卢贝娜说过去的几年里，她愈发着迷于介于问题和答 案之间的那些来回的思辨，那些快速琢磨的瞬间。她坦言自己也很喜欢抽象，喜欢看罗斯科的绘画，但是“我没有意愿去创作这样的作品”。
卢贝娜感兴趣的是那些日常生活中唾手可得之物，陶瓷餐具、旧抽屉、门板、纸板、木头，诸如此类，通过她对舞台布景的娴熟驾驭和巧妙构思的绘画或文本，让人物从作品中“走”了出来，并娓娓道来他们的故事。
童年的周末，
不是泡在美术馆，就是在逛商场
卢贝娜的妈妈是英国人，在伦敦上大学的时候学的是服装设计，在那里，她邂逅了一位从坦桑尼亚桑给巴尔来英国学习语言的年轻人，他们相识、相爱。
毕业之后，他想回到祖国教书，于是这位英国女孩跟随着爱情前往了坦桑尼亚，他们结婚并迎来了卢贝娜的诞生。很不幸的是，在卢贝娜出生仅四个月后，她的爸爸就去世了。妈妈决定带她回伦敦。
很长一段时间，她再也没有回过坦桑尼亚，但是对故乡的向往、对家的思念一直在卢贝娜的内心深处。这也是为什么在她的作品中，我们能看到如此明媚、热情的色彩。
“在 阴霾的伦敦，很多人都会创作一些色彩比较黯淡的作品，但 我不想这样，我想用一些明艳的颜色去吸引人们靠近作品，它们仿佛在呼唤 ：来吧，过来看看！”只有当观众好奇，走近了，你才有可能去讲述更多的故事。
父亲缺席的童年对于卢贝娜来说是不幸，但是“妈妈一 直在竭尽全力地爱我，希望弥补那份缺失的父爱”。提及妈妈，这位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的脸上、她的语气中一直洋溢着幸福。
“妈妈不太会做饭，但是她一直都很努力地去尝试。我能感受到她多么爱我！几乎每个周末，妈妈都带我去逛， 这周是大大小小的美术馆，下周是琳琅满目的商场。
对于我 来说，美术馆和商场很类似，都在展出一些漂亮的东西。”妈妈对她的审美教育就这样在悄无声息中完成了。“和妈妈在咖啡厅，她会观察每个人的穿着，告诉我，你看，这件衣服应该是她三年前买的……那个是去年的热门款式……”她 眉飞色舞地说着。
从戏剧设计开始，
让人物和故事活起来！
从小“浸泡”在艺术、艺术家和美的熏陶里，15 岁左右的卢贝娜就很清晰地希望未来能从事艺术。18 岁，她如愿进入温布顿艺术学院学习戏剧设计。随后，又进入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学习文化历史的研究生课程，之后在艺术创作的同时一直在中央兰开夏大学任教。
“我曾经的工作日常是，每天早上 5点在工作室开始创作，上午去学校教书，中午回到工作室，下午继续上课，5 点再回来，所以从下午 5 点到晚上 10 点，我有大把的时间进行创作。”
2017 年，卢贝娜获得了特纳奖，当时，她依然在大学教书，学生都是策展和写作方向的博士生。获奖之后，她的作品得到了更多的关注和讨论，也有更多的展览机会，所以她不得不改变工作方式，集中创作一段时间，然后再旅行一段时间，去世界各地布展等。
2021 年，卢贝娜不得不停止教学，希望能有更多的精力和时间用来创作和筹备展览，“毕竟，纽约和北京并不顺路……我在非常努力地适应这种新的工作方式和节奏，也在努力地给自己争取完整的、充分的时间用于绘画。”卢贝娜满怀期待地展望着未来的艺术之路。
“卢贝娜·希米德”展览现场，
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2025。
摄影：孙诗。
在她的装置作品《蓝色网格测试》（2020）中，除了不同色调的蓝，一并呈现的还有卢贝娜和她的搭档玛格达·斯达瓦斯卡（Magda Stawarska）共同创作的一些声音元素，这些元素唤起了文化历史与情感共鸣之间的联系。
“即便你看不见、听不见，但是声音依然可以通过震动进入你的肌肤，就像是爱，对于有的人而言，爱就是清晨的鸟鸣，是山间溪流的跳跃声，是避开车水马龙的喧嚣，是宁静中有节律的心跳……”
卢贝娜强有力的创作背后充满了坚定的政治呐喊和呼 吁，但是她选择以欢快、细腻而诗意的视觉语言，赏心悦目的色彩和图案，诙谐机智而恰到好处的文本点缀，以及不疾不徐的展陈节奏，让人以毫无戒备的放松心态去观看，去沉浸，去还原那些鲜活但令人心痛的故事和历史……
“我曾经认为自己更多的是文化改革运动者，在我三十几岁的时候，我可能会想要改变世界。”卢贝娜带着一丝无奈却异常坚定地说道，“现在，我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个人的局限，我尽最大的努力能做到什么，无法做到什么……但无论如何，我会一直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