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 候

□卢江良

自从我记事开始,父亲是大队(现在的行政村)的大型拖拉机手。那个年代,大型拖拉机在农村较为罕见,我们整个公社(现在的镇)也就不到四台(辆),它们承担着繁重的耕田与运输的任务。特别是后者,除了农忙时节,父亲几乎每天都驾驶着那辆大型拖拉机早出晚归。早出倒没什么关系,主要是晚归。由于当时的科技还不像现在这般先进,拖拉机的安全系数普遍较低,拖拉机手是一项风险极高的职业;加上手机这种移动通话工具还没出现,连固定电话每个大队也只配备一部,一旦出了门,意味着中断了联系。所以,有无数个夜晚,我们都是在对父亲的守候中度过。

应该说,那种守候是极度焦虑的。因为对方是你至亲的人,从事着一项危险的职业,你又不清楚他处于何种状态,在这样的景况下,只要你还没等到他,那么每一分钟,甚至于每一钞,对自己而言,都是一种煎熬。尤其到了前一天回家的时间点,还没见他回来,那时的心情更是无以名状。不过,好在父亲做事沉稳,开了十五六年的大型拖拉机,除了撞伤过一名横穿马路的孩子,没有出过其他任何的事故。后来,我读初中的时候,农村分田到户,我们村的那台大型拖拉机被出售,他不再当拖拉机手了。之后,他提出去考汽车驾照,打算去跑运输,遭到了我们的强烈反对。

鉴于对“守候”有过那种经历,我对开车一直怀着抗拒心理。记得,三十多年前,我赴广州打工,在一家商店干苦力,三妈见我辛苦,提出由她家出资,让我去学开车。那时的司机,还是一份吃香的职业。可我没听三妈说完,便婉言谢绝了。我不想让家人重复我们守候父亲的那种循环里。结婚后,家里买了车,我也去考了驾照,但距今十六七年了,始终没有开过车,理由很多:家里只一辆车,妻子上班在开;走亲访友要喝酒,不方便开;平时习惯于思索,担心走神……确实,这些都是因素,而最为关键的,是对“开车”,不,确切地说,是对“守候”,内心有着一种阴影。

再说父亲,不当拖拉机手后,干过工地保管员、油漆工、矿山记账员等,纵然职业颇不稳定,可不具备什么风险,不管是他本人,还是我们家人,都算过上了“太平日子”。然而,意想不到的是,父亲七十四岁那年,又让我们陷入了对他的守候中——2020年5月,他因腹部难受加上气喘,被医院误诊为淋巴瘤,在留观室待了三天后,转到血液科病房,结果心跳突然停止,经抢救复苏后,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在父亲留观与监护期间,正值新冠疫情蔓延,医院规定不允许家属控视,只能通过值班医生的传话,来了解父亲的病情,我们便日夜守候在院区,期盼父亲转危为安。

如果说,以前的守候,只是煎熬;那么,这次就是揪心!父亲在重症监护室的那些天,开始处于深度昏迷的状态,后来虽然苏醒了,可依旧徘徊在死亡边缘。那些天,母亲与我们姐弟三家,整天轮流值守在院区,到了每个本可探视的时间点,早早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等待值班医生传出的讯息,其余的时间里,同样寸步不离院区。那些天,我们的心像一根根分散的细线,集中系在近在咫尺但未能谋面的父亲那端,其松紧程度取决于他的病况。那些天,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失去了笑容,时刻在心里默默保佑父亲能渡过难关。可最终,我们等来的是一个令人无法接受的噩耗。

父亲离开后,我对他换了一种形式进行守候——每天盼着能在梦里见到他。但是,那种守候的结果,总是充满着变数,要么他没有出现,就算出现了,逗留的时间,也是那么短暂。每当我梦醒,意识他已骤然远去,便深陷于悲痛之中,在死寂的暗夜,蜷缩在床上,暗自流泪……此后,每当在手机上看到寻父视频,我总会对那些子女产生莫名的羡慕,虽说他们是不幸的,但尚有机会寻找与守候,而自己呢?我多希望父亲只是一次偶然的走失,让我们还有机会去寻找,就算暂时找不着,还可以继续守候……可如今……尽管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依然会相见,在另一个世界里。

2025.2.25于杭州

卢江良:凭着良知孤独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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