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事业不是一蹴而就,也不是一朝一夕,也是要从长计议,主要是为作家提供最好的服务,让大家能够施展身手,创作出最好的作品。”
2月25日,在上海市作家协会第十一次会员代表大会举行之后,当选新一届上海作协主席的作家孙甘露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始终把“服务”放在首位。
他说:“新一届的主席团、理事会要为上海作家提供服务,是服务员,要把这个工作做好。上海有悠久的文学传统,那些前辈大家,永远是上海文学乃至中国文学的旗帜性人物,需要年轻一代的作家学习、效仿,不单是学习他们在艺术上的成就,也要学习他们为上海文学事业做出服务的精神。我从最初走进上海作协爱神花园参加文学活动,到今天已经四十年了,听起来有点‘吓人’。当时来的时候二十多岁,见证了一段时期上海文学的历史和上海作协的变化,最值得怀念和记取的是前辈作家对年轻一代的关心的帮助,这是上海文学事业一代代接续、传承的优良传统,以身垂范。另一方面,上海的年轻一代也非常优秀,有不同的领域,从事着不同的创作、研究、编辑、出版,这也恰好接续了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传统,上海文学史上的名家大家,不仅从事创作,同时也从事文学的机构领导工作,还有文学的出版、翻译、文学教育,从今天的年轻一辈来看,很多都是多面手,是一个非常好的传统,也是让文学事业人才济济的重要原因。这在全国也是一个独特现象。”
2023年8月17日《文学报》封面 / 郭天容 绘
孙甘露,1959年7月10日生于上海,1986年发表成名作《访问梦境》,之后的《我是少年酒坛子》《信使之函》《呼吸》等作品均在当代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影响力,成为“先锋派”的代表。2022年,孙甘露推出酝酿多年的长篇小说《千里江山图》,先后获五个一工程奖、茅盾文学奖等重要奖项,售出多语种版权,同名广播剧、影视剧、话剧、评弹、歌舞剧、连环画等陆续改编与上演。
在《文学报》近四十年的报道和评论里,孙甘露有着多重身份,在上海大大小小的文学活动现场,总有他的身影和声音:他是先锋派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他也是文学策划人,他参与策划的上海书展·上海国际文学周和思南读书会,如今已成为知名的文学品牌活动;他还是尽心履职的上海市政协委员,多年来为上海的文学、文化发展建言献策……以下内容综合自《文学报》历年报道中孙甘露对文学和文化发展的观点精选。
关于先锋文学
那些在今天被约定俗成称作是“先锋文学”的作家,当时各自的创作、倾向、方法、态度,其实是完全不同的。如果只是泛泛而谈,就会遮盖各个作家写作上、美学上的细微不同,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当我们作为观赏者接触文学作品时,在某些时刻需要把自己的逻辑理性思维放开,动用感官。文学作品中会有很多精妙的细节,有时会通过积累潜移默化,或者在结构中与其它细节构成关系,忽然使我们“怦然心动”。这样的阅读方式,可以超越很多批评方法,使我们发现作品的意义。
关于小说《千里江山图》
从酝酿、构思、采访、查阅历史材料再到动手写作,《千里江山图》的创作过程实际上也是一个全新的学习过程,这个过程不仅是对这段特殊历史的学习,也是对文学创作、小说写作的重新学习,既是对历史的再认识,也是对文学创作的再认识。书中故事所发生的那个年代,以及从那时延续下来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传统,通过这次写作,我对它们都重新进行了回溯。
《千里江山图》话剧版(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评弹版(上海评弹团)
关于书写上海
作家写的也许是单独的故事,但却拥有共同的、整体的大背景,比如《共产党宣言》的第一个中文版是在上海印刷的,共产主义运动在中国的早期发展也与上海密切相关,从‘历史地理学’的角度来看,地理位置会对历史发展造成影响,为什么会在这里产生、为什么从这里一步步走向未来?这其中有许多值得发掘的地方,也有许多作家通过大题材、小故事能够书写的空间。
《千里江山图》的故事发生在90年前、1933年的上海,那一年茅盾在上海出版了他的长篇小说《子夜》,允许我借此向这位前辈作家表示敬意吧。上海是一座伟大的城市,我们有幸在这里生活、工作,本身就是一种犒赏了。
一百年来,这座城市中发生了各种事件,我在准备阶段了解和采访到的那个年代的故事,远比我写出来的要丰富精彩得多。我想如果有机会,我会再一次讲述这些故事,它们一直在我心中回旋,让我难以忘怀、难以平静。
关于上海文学馆
标识了中国现当代文学走向的作家、作品,产生于这个环境,这个地方,有其深刻的历史背景,而一座新的文学馆的设计建造,也正是以建筑的形式回应了产生这些重要作品的城市记忆。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段新的文学旅程的开启。作家用笔记录下的城市的方方面面,将被镌刻在文学馆的墙上。伟大的文学最终是印在了人们的心里,但是想象的世界也有自己的殿堂,对上海而言,那就是坐落在上海文学馆。它也将融入不断发展,成为未来文学的温床和摇篮,接续着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优良传统,接续着上海这座伟大城市的光荣传统。
巴老收集了很多票据、会议册、身份卡这些东西,文学作品就是由这些细节凑起来。它们不能和一般青铜器这些东西所具有的文物价值相比,但这些细节都是实物印证,对于我们理解这个时代文化、文学,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甚至有一些具体的历史事件都有非常详尽的帮助。
上海文学馆将于今年开放
我们所说的上海文学,实际上也是近现代的概念,也跟城市文明的发展和近代文明彼此互动、彼此塑造的过程。其重要性可以通过文学来体现、寻找。文学塑造语言功能,一个民族的文化通过语言文字保存,其中最鲜活、最丰富的传递也是在文学当中,不仅包含语言文字,还有讲述方式、态度、立场,方方面面很丰富。什么都会消失,但语言文字记录所有的感情、方式、理念、态度,这是最宝贵的文化遗存,也是建文学馆,保护记忆的重要原因。
关于思南读书会
思南读书会的很大魅力,也许就在于它的不刻意:也许许多人只是作为游客,进来看了一眼,以后可能各赴他乡,再也没有机会过来,但这一刻所留下的印象,已经是一枚小小的文化种子,也许在某地某时,就会生根发芽。
以开放性、公益性为特征的“思南读书会”已经成为上海自发营造的一个成功的文化空间,这个过程中包含了太多感人的细节。我们上海的读者也是如此,许多活动经常爆满,会场容纳不下,即使遇上雨天,读者也按规矩排队,碰到自己喜爱的作家,也能做到安静听讲。不仅如此,读者的文学素养也很高,能够针对主题提出尖锐、独到的问题。读者在活动中带来的这样一种互动性及生长性的文化,特别值得珍视。
思南读书会活动的台前幕后,常有孙甘露(左二)的身影
思南读书会已经成为上海城市文化的新名片,成为上海周末的一道人文风景,从专业人士到普通读者,从线上网络到线下空间,从传统媒体到新媒体,思南读书会激活了上海市民已有的阅读热情和传统,为推进上海城市公共文化服务、构建书香上海积累了一些可供复制和推广的经验。
关于江南文脉
在你忘了它的定义的时候,它却还在影响你,这种东西对你而言就是本质性的力量。江南方言难以写入书面,但自白话文诞生以来,重要作家本就在一件事上持续努力:摆脱文言和传统规范的力量。
在一个传统国家发生转型的过程中,新的语言被用来描绘正在发生转变的新东西,描绘和被描绘者都处在生长的过程中。及至当下,并非被纳入规范、能被写入书面的就是好的语言,我们要看一看哪些东西是不能被规约的,作家本就是本民族语言中的陌生人,这才是语言具有的力量。
关于文学的多元性
对写作者而言,不同的地理环境、思维方式、历史背景,激发作家对世界的不同感知,孕育了风格迥异的文学作品,拓宽了文学创作的边界。也正是因为这种差异和多元性,才使“走出自己的桃花源”更为必要。为此,写作者需要穿越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的迷惑带,带着敬畏心好奇心和求知欲,在更广阔的空间里分享彼此的文学体验,携手探究人类精神的奥秘,共同营造想象共同体。
文学创作并非单凭想象来闭门造车,无米之炊撑不起优秀文学作品,承担人类精神文化食粮的作用,在交流中互换生活经验,在沟通中注入彼此鲜活的动力,或许这才是文学发展的应有之义。
关于AI与文学
AI技术的运用,目前取决于人类处于哪一阶段、取决于人们使用AI时提问的能力,因此人们对于AI文本的兴趣,或许不在于它的生长速度、写作能力,而是在于创作之外的问题,它们指向的更关乎人类的疑问。
写作关乎的是长程的考虑,包括叙事、研究、发展史,但相对应的是作为个人短暂性的思考,作家写作很多时候要处理这个东西。经过文学家、文学批评家的筛选、研究,有些东西渐渐湮没了,有价值和意义的东西保存下来进入人类知识传承,但AI写作是随机的和机械的,这是最大的不同。
人类自远古以来掌握了大量信息,但仍然会受到幻想和错觉的迷惑,是否我们也进入到被算法迷惑而产生错觉的时候了?AI技术是否已经改变了我们关于现实的感知?当AI能够处理感受、感情之时,这个世界到底会变为何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