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生物学家布朗从康奈提格的海边挖下来了一批牡蛎,放进芝加哥地下室的水族箱里以做研究。不久后 ,牡蛎的起居脱离了康奈尔海洋的潮汐,开始按照一种难以琢磨的规律进行。经测算,那是芝加哥的潮汐规律。但芝加哥没有海,牡蛎带来了海。

“世界碎掉了 ,但潮汐自在牡蛎心中。”

而我在这个岑静的午夜,想起了牡蛎。我感到庆幸,即便已经离开南极,身处在钢筋森林中,窗外的建筑鳞次栉比,炽热日光热辣异常,我此刻仍想象自己躺在船舱里,感受着南大洋的波浪。

南极的潮汐和风浪还留存在我的身体里。


从上海出发,费时33小时,抵达智利首都圣地亚哥。智利,狭长的国界线,丰饶的车厘子,以及那位诗人的故国。

我时常想起意大利电影《邮差》,那个邮差说:“耶鲁达不属于我,他属于全人类。”

在降落时刻,安第斯山脉已然苏醒,它横亘在城市之间,眺望而去庄重而又神圣。残雪挂在它的间隙,曙光照耀它的纹理。尽管只在圣地亚哥逗留一日,作为去往南极的第一个中转站 ,扑面而来的夏日气息还是治愈了我这个带着寒意而来的旅人。


智利神秘之树

很快,还未好好享受奢侈的夏日,我们就前往了蓬塔阿雷纳斯(PuntaArenas),500年前麦哲伦由此进入太平洋。伴着拉美粗旷的音乐声,沿着冷意萧瑟的海岸线驶向酒店。这座海滨城市,鲁冰花肆意地绽放,空气变得冷冽,这也意味着,我们离南极越来越近。

去往南极一般有两种方式,通常坐船去南极由阿根廷乌斯怀亚出发,通常人们会称它为世界尽头,地球最南的城市。殊不知,乌斯怀亚位于火地岛,如论大陆最南,当属蓬塔阿雷纳斯。同样作为南极的后花园,蓬塔阿雷纳斯的知名度远不及乌斯怀亚盛名,安静低调,几乎不为人知。



麦哲伦企鹅与蓬塔阿雷纳斯城市景观 | ©Matyas Rehak、JHVEPhoto

此次我们选择的探险公司是Antarctica21(南极21世纪,简称A21)。

在闲逛时,走进一家名为Viejapatagonia的vintage店铺。热情的老板向我们介绍,2003年之前,旅人前往南极唯有坐船,经受魔鬼西风带德雷克海峡的巨大风浪,整整两日的颠簸。而Antarctica21开创了飞南极海空联航的南极旅行模式。


工业风设计的探险者之家,飞往南极前的必去之地

我们下榻的酒店正对着这座小城的心脏穆尼奥斯加梅罗广场(PlazaMuñozGamero),Citytour的起点就由此广场为起点。

广场中央矗立着麦哲伦的雕像,印第安人的脚(有一说为他是麦哲伦船队的水手)被摸得锃亮。据说从前的水手们出海前,会来亲吻和抚摸印第安人的脚。以此获得平安的祝福,当然这也城市旅客们的固定动作,来获得好运和祝福。广场边的时钟不止为何,永远停在了8点23分,而时间的脚步却不会停止。


加梅罗广场边的时钟停驻在8点23分

下午我们便驱车前往富尔特布恩斯(FuerteBulnes),沿着海岸线,我看见了时间流逝的痕迹。海岸线、墓地、植物、飞鸟、建筑。这座被20世纪冒险者们探险发掘、割开的移民城市,用一种倨傲的坦诚向后来的旅人们展示了它的历史。


富尔特布恩斯的森林绿意正浓

富尔特布恩斯(FuerteBulnes)特别小众,很难在中文的资料里寻觅到它的痕迹。但它的存在揭示着麦哲伦海峡在巴拿马运河时代来临之前的重要性,以及及智利这个国家曾经的雄心壮志。

19世纪中叶,智利热衷于在南端拓展疆土。总统曼努埃尔·布尔内斯·普列托决心在麦哲伦海峡旁建起一座堡垒,以彰显国家的力量与决心。于是,在1843年,一座名为富尔特布恩斯的堡垒在蓬塔圣安娜的岩石上拔地而起。

然而,尽管堡垒雄伟壮观,但恶劣的天气和艰难的环境却使得这里难以吸引居民。布尔内斯总统梦想的城镇未能成形,只有孤独的堡垒矗立在海边,守护着这片无人之地。



密密麻麻的企鹅们

岁月流转,到了1848年,当地省长决定在沙角地区建立新的城镇——也就是蓬塔阿雷纳斯。

人们纷纷迁往新镇,而富尔特布恩斯则逐渐被遗忘。最终,军事力量放弃了这座堡垒,并将其焚毁,只留下一片废墟在海边诉说着过往的辉煌。到了20世纪40年代,智利政府决定重建这座堡垒,作为历史纪念。


麦哲伦雕像

我确信来过的人会被它的美好捕获芳心。不知道如何去形容那里的风,从海的另一边席卷而来,带着咸湿的颗粒感,卷起了悬崖边的浪白,打在人的脸上,仿佛令人走进电影《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的场景里,内核是海风呼啸,火焰摧毁,一首悲歌。


被海豹咬伤的企鹅,生命的更迭在这里是如此寻常

堡垒的林子里,阳光倾泻,静谧无疑。南美的植物丰饶,颇有灵性,蓝花楹、迷迭香,巴西圣木,红铃兰等争相开放。

一排排智利国树(Araucariaaraucana)挺拔伫立,一些树上结着明黄的果子,像是草间弥生在树上画了无数个小南瓜。近看才能发现,它是菌子。好奇地问导游,这能吃吗?导游俏皮地回答,它尝起来就像西红柿。


长在林中树上的明黄色菌子

在富尔特布恩斯的废墟中,我们仿佛能又听到那段历史的回声。经过了抛弃与摧毁,现在是重建与包容,万物生长。


上午10点,我们搭乘A21的包机前往南极,冲破重重浓雾,飞越德雷克海峡,最终降落在了位于乔治王岛Teniente Rodolfo Marsh Martin机场。

不远处就是智利的气象中心——爱德华多·弗雷·蒙塔尔瓦总统基地,而我们的降落的跑道就属于它,仅1300米。不远处便是俄罗斯别林斯高晋站,其建筑可凭借穹顶一眼认出。


企鹅涂装的南极探险专机

登陆靴厚厚的鞋底,踩在砾石斑驳、粗糙原始的陆地上,有种浓烈的不真实感,冷冽的风,皑皑的积雪、庄严简朴的科考站、岸边等待我们的探险队员,不远处海洋上漂浮的麦哲伦探险号,打架嬉闹的金图企鹅(Gentoo Penguin),汇成了我在南极的初印象。


排队跳水的小企鹅们

登上麦哲伦探索号后,探险员引领我们走向餐厅。此时,窗外的景色如同一幅绝美的画卷,缓缓展开在我的眼前。冰川巍峨壮观,如同大自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闪烁着耀眼的蓝光,让人不禁为之震撼。它们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佛诉说着第七大陆的魅力。



麦哲伦探险号

南极的夏日,夜幕难至。哪怕入夜,仍有淡淡的光线。光像一场冷淡落日的余晖附着在海雾之上,仿佛船舷以外的一切都是无法触知的虚幻。


南极日落时分,世界如同一场香槟色的幻境

除了永恒的光之外,还有永恒的静谧,这静默不仅跨越了时间的河流,更弥漫在广袤无垠的空间里。是物理与精神上的共同宁静。它让你总是贪婪的想要捕捉南极的声音。

浮冰碰撞的声音,冰川崩裂的低吟、雪花落肩的窸窣、企鹅漫无目的的闲谈。这些声音,是静谧时空里,你与世界还有链接的证据。


第一天便登陆PalaverPoint,中文翻译为聒噪角。该地点于1960年9月由UK-APC命名,起因是约1,000对帽带企鹅在此繁殖,“伴随而来的无休止的噪音,类似于palaver一词所表示的冗长而无聊的讨论”。不过当我们抵达聒噪角时,山峦和零星的企鹅并没有为我们奏响南极的聒噪。取而代之的是雪落的簌簌声。

雪,从清晨开始便纷纷扬扬地落下,一整天都未曾停歇。雪花轻盈地飘洒在空中,然后静静地落在地面上、岩石上,以及那些憨态可掬的企鹅身上。


时不时留意海面,就能得到“鲸鱼甩尾”的惊喜

冲锋艇的马达轰鸣划破水面的宁静,我们将巡游福尼尔湾。这片静谧海湾位于安弗斯岛东北侧,长8海里,宽3海里。

冲锋艇穿梭在浮冰之间,被冰山环绕,形状各异,有的酷似基督展臂,有的似情人共舞,随着我们深入海湾,耳边传来了冰裂的声响,南极古老的冰,由降雪而来,累月经年的压实、冻结,当时的空气便被禁锢在冰中。

形态各异的冰山

我们拜访的此时此刻,一些空气正在释放。冰与冰之间的碰撞声、冰川断裂声、空气逃出的声音,不绝于耳。

不远处的泛蓝冰山上,一只帽带企鹅静静伫立在山头,眺望远方。重叠的冰和山是它的背景,它就那么孤独而勇敢地站在那里。


悠闲惬意的海豹

所有来南极半岛的人都不会想错过欺骗岛。穿过欺骗岛的尼普顿之喉,福斯特港内的第一座海湾便是捕鲸湾。该湾因20世纪初盛行的捕鲸活动而得名,命名者为法国探险家巴蒂斯特·夏尔科。

欺骗岛并非岛屿,而是一座陡峭的火山口壁,被海水淹没后形成一圈酷似甜甜圈的陆地。一片火山灰海滩在阳光下泛着幽光,幽幽的热气,酷似仙境。


欺骗岛的火山灰海滩,站在热气中眺望远方的小企鹅

但它可不甜美。在这片区域,建筑遗迹随处可见,除了1967年火山爆发期间被撤离的英国南极考察队基地,还包括挪威阿克蒂斯柯公司海克托捕鲸站遗址,漫步在废弃的捕鲸站遗址上,我不禁遐想连篇。仿佛能听到当年捕鲸人的吆喝声、鲸鱼的哀鸣声,还有那海浪拍打在岸上的声音。

锈迹斑斑的金属罐、残破的木屋,都是那段历史的见证,记录着人类的贪欲。如今,这些声音都已随风逝去,只留下这一片静谧的海湾和无尽的回忆。


欺骗岛捕鲸站遗址

位于格林尼治岛东南端的Fort Point,曾被早期的捕猎海豹者绘制在海图上,并因其高耸入云、面向大海矗立的岩堆和悬崖峭壁而被贴切地称为“堡垒角”

悬崖上盘踞着许多南极鸟类,南极燕鸥、蓝眼鸬鹚、南极鹱盘旋飞舞,而碎石坡则栖息着大量金图企鹅、帽带企鹅以及少数麦哲伦企鹅,它们或站在悬崖之巅,或漫步于碎石之间,或立或卧,叫唤不停。


堡垒角正在激情“演讲”中的小企鹅

在这片陆地,对人类的嗅觉是一场考验。堡垒角的空中弥漫着企鹅排泄物的浓烈与遗骸腐朽的微妙气息,织就了一张无形而复杂的气味之网。每一步我都走得非常沉重。必须小心翼翼地走在鹅卵石上,避开风化久远骨骼或尚未腐化的动物尸体。

在堡垒角,一边是企鹅们以无尽耐心孵化着希望,期待新生命的破壳而出;另一边,则是生命终章的极致展现,受伤的企鹅在静静自愈,抑或等待死亡,已经死亡的企鹅与海狮的尸体,在自然法则的指引下,缓缓回归尘土。

生命的轮回与更迭就这样同时发生,像一个显微镜,穿越时空的界限,直击心灵,不远处,更古不变的千年冰川,俯瞰这一切。


正在蜕皮的海豹

对于南极来说,人类并不属于这里,我们仅仅是客人。或者,对于整个地球来说。人类也只是漫长时间的旅人,在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后,再重新归于大自然。

在凌厉的寒风中,我们飞离焦褐色的南极土地回到蓬塔,我又去了那家Vintage小店,我们和老板交谈,他问道:“你觉得南极冷吗?”我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不,比我想象中温暖许多。”他转而换上了一张严肃的脸,“看,这是件糟糕的事。”


蓬塔百年建筑改造而成的Vintage小店

由于气候变暖,冰架在劈裂和消解,南极半岛的冰架已然逐渐走向消亡。它的融化与所有的南极生物息息相关。

就像作为威德尔海豹繁殖和育幼的关键栖息地,冰架的消融直接威胁到它们的生存;南极磷虾以冰架下生长的藻类为食,冰架融化藻类减少,进而影响磷虾的数量。作为南极食物链的基础,磷虾数量的波动会波及整个南极的生态系统;此外,阿德利企鹅的生存也面临挑战,过去几十年间,由于海冰减少和栖息地丧失,它们在南极半岛已经很难遇见。



千年百年冰裂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回响

而对于人类来说,如果南极的冰川融化,第七大陆的冰足以淹没世界各地的沿海城市,包括我居住的上海。

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黑塞在《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中写道:“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这古老的美丽比喻让此刻变得神圣。

这所有的一切都与我们人类息息相关。



南极巡游时偶遇的野生动物们

南极的飞雪、严冰,我真诚地希望,它们永远、永远只留在世界最南,与世隔绝。它最好亘古不变。如此,它才能安静;如此,它才能完整。

漫游的旅人们呐,我们带走记忆、感受足矣。

好几次,我又想到了南极的那片海,夕阳的光芒渐渐洒满天空,在那朦胧的暮色中,奇迹般地,我们邂逅了好几次鲸鱼。座头鲸喷吐着水气,三五只虎鲸被飞鸟环绕,它们甩尾、越鳍,惬意非凡。那一刻,幸福像金色的阳光,将我紧紧包裹。

编辑/Tasia

文/Riverhills

图片/Riverhills、A21、图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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