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首发于微公号:在日寻唐2
大阪市南部有条历史悠久的电车线路,类似于香港的叮叮车,电车沿着路面轨道行驶。我家就住在这趟电车沿线。
这条电车线路的发展由来,追溯至一百多年前。明治维新后,日本迅速开展现代化教育,大阪市南部的阿倍野区域,很快聚拢起了许多优质教育资源,当地富户们,纷纷将孩子送到这里的学校读书。
而位于阿倍野西南部的帝冢山,同样是自明治以后,关西地区富裕阶层们构筑宅邸的理想场所。这些富人,聚在一起商议,孩子们去阿倍野上学通勤不便利啊!随即达成一致意见,咱们修条铁路吧!也就有了如今的“阪堺电车”。
一百多年匆匆过去了,如今这条轨道交通也是连通大阪到堺市的重要线路。“阪堺电车”如活化石一样,每天吸引很多游客,为了体验而来,行走在时光的穿梭机中,感受大阪工业和经济发展的百年历程。
阪堺电车 沿途小站
我从京都带团结束,返回大阪的路上,天就已经黑了。乘至天王寺站,再换乘阪堺电车,是我回家的最后一段路。
天王寺,作为大阪最重要的商圈之一,也是大阪重要的轨道交通枢纽,每天这里都能感受到人潮汹涌。所以,每从这里换乘阪堺电车,早晚高峰时,都会排起长队。
排队,如今是我认为最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想要享受秩序的井然,则必须排队,吃饭如此,乘车如此,游览景区如此,购物或抢购,也该如此。
奔波一天,我也不想再站,所以就花费时间多排了一辆车的队伍,上车以后才有座位。电车行驶的速度很慢,车厢里乘客再多,也听不见嘈杂的声响,只有列车压过路面轨道一遍遍发出来“咯噔噔”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沉稳又笨重。还有即将到站时,自动播报站名,广播的声音。
由于阪堺电车行驶缓慢,沿途经过的各站,都是密集的住宅区,所以乘坐这条电车的乘客,都是回家前的最后一段路和即将到家的人。即将到家的人,松懈下来,也最疲惫。
中途陆续下车了很多乘客,车厢内部变得宽松,视野也逐渐开阔。
车窗外略过了行人、车辆、建筑和灯火。春天快要来临的时候,我看到了窗外无尽的温暖、无尽的夜色。我晃动一下身子,侧目或转转头,有那么多熟悉又陌生的景象、陌生又熟悉的过往。当我在陌生地,渐渐熟悉起来的时候,我所有联想起来的过去、联想起来的故乡,也不过是泛舟水上闪烁着的点点光亮,而我已经丝毫不慌了。
阪堺电车 经过大和川
晃动时,我尽可能的缩一缩身体,担心臃肿的衣服,影响到两边的乘客,“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已成了渐次养成的习惯。
再望向对面的乘客,最边上的一位大叔,已经昏昏睡去。他斜侧着身子,靠边缘的一条腿上搭放着书包,也是怕影响到坐在他旁边的乘客。
大叔旁边,也就是在我正对面,坐着一位中年女人。她体态单薄,穿着也单薄,埋头捧着一本漫画书在认真研读。
日本是个全民喜欢漫画的国度,路上我还遇到过,在等红灯的间隙,尽管时间仓促,卡车司机还赶紧捧起一本漫画书来,饶有兴致的翻阅几页。
而对面看漫画的女人,看书时,像是酝酿出了一出巨大的悲剧。她每低下头看一眼书,就悲伤的恸哭起来。
她戴着口罩,我看不清她哭泣的整个面部表情。
她是失声恸哭的那种,眉头紧锁,伴随着身体啜泣的动作。
她是间歇性的啜泣,想要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地恢复平静。
可是情绪瞬间上来,她又悲伤,不能自已。
我猜,漫画书里,一定是讲述了一个悲伤的故事。她明明哭的很伤心,是会放声大哭的那种,可是她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电车里面,仍然只可听到“咯噔噔”,还有广播报站的声音。
坐在她身旁的两位乘客,大叔偶尔睁眼,尔后又朦胧睡去。另一位乘客,低头摆弄着手机,丝毫没有察觉。
我是刚好坐在女人正对面,才看到的这样一幕。
一路上,她都是低头看看书,再抬起头来,紧闭双眼,不放声着哭泣。然后竭力控制下自己的情绪,稍缓,低头看书,少刻,抬头再哭。
她不停地哭啊哭…
看漫画都能哭得稀里哗啦的人,内心也是纯真和善良所包裹吧!她被轻易带入到了动漫的角色了,她也不是泣不成声,而是为了不影响周围人,才刻意“不成声”的。
就这么,一路泣着,一路都“不成声”……
想起前几天,珍珠的幼儿园组织课外保育活动。归来时,要求家长直接去车站接孩子。在幼儿园时,每次放学都有一套完整的流程和仪式,每天值班老师会总结讲述一天的活动内容,最后和孩子们相互鞠躬,共同说上一句“皆さん,さようなら”(译为:大家,再见),由此结束一天的课程。
而这次在车站接孩子,临放学时,流程一样不少。老师叫孩子和家长们聚拢一起,为了不影响到车站其他乘客,尽可能的压低声音简单总结一天活动,然后老师和孩子们都十分默契着共同轻声说一句:皆さん,さようなら~
仪式不减,又不动声响着,圆满结束了一天的活动。
回到家,小鹿已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饭。我把今天“电车里哭泣的女人”,当成奇闻趣事一件,高高兴兴地讲给她听。
她反而没有我谈述趣闻的喜悦感,因为她也喜欢看漫画…
小鹿见我幸灾乐祸的,以嘲笑“电车里哭泣的女人”的口气,她像是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晚饭是可口的,也是下酒的。我们各倒了一杯,她主动端起酒杯,打算敬我,慰劳我这一天的辛苦。
可听我讲述起“电车里哭泣的女人”的故事后,小鹿瞬间态度变了,说我是大惊小怪,责怪我看待问题的态度不对。
索性,小鹿原本屈杯敬酒的姿态,突然举个高高,举过了头顶。
我嫌弃着问她:你这还是敬酒吗?
她说:你嘲笑“电车里哭泣的女人”,这是你应得的,活该。
无所谓啦,我又不和她一般计较。
我猜她看漫画时,肯定也哭过。
再联想起电铁里哭泣的女人…
すみません,我又憋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