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得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忽明忽暗。外头的雪下得正紧,鹅毛般的雪片子打着旋儿往地上扑。他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白茫茫的雪地,那里隐约可见几行歪歪扭扭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村口。

"这鬼天气..."老张头嘟囔着,把烟锅在门槛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下,很快就被风雪卷走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转身进了屋。

屋里生着炉子,暖烘烘的。炕上躺着个瘦小的身影,是老张头的孙子小栓。这孩子打小身子骨就弱,三天两头闹病。这会儿正发着烧,脸蛋通红,呼吸急促。

"栓儿,喝口水。"老张头端着一碗温水,小心翼翼地把孙子扶起来。小栓迷迷糊糊地喝了两口,又躺下了。

老张头叹了口气。这孩子的病,得去镇上抓药。可这大雪封山的,路都看不见了,怎么去?他摸了摸孙子的额头,烫得吓人。

"爹,我回来了。"门帘一掀,进来个高大的身影。是老张头的儿子,大柱。他抖了抖身上的雪,露出一张黝黑的脸。

"咋样?"老张头急切地问。

大柱摇摇头:"村口的路全被雪埋了,根本出不去。我寻思着,要不..."

"不行!"老张头打断他的话,"那林子里的路太险,这天气..."

"可栓儿等不起啊!"大柱急了,"镇上离这儿也就二十里地,我抄近道,天黑前准能回来。"

老张头沉默了。他知道儿子说的是哪条路——穿过村后的老林子,翻过两座山,就能到镇上。可那林子...他想起二十年前,村里有人走那条路,再也没回来。

"爹,您就让我去吧。"大柱恳求道,"栓儿是我儿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

老张头看了看炕上昏睡的孙子,又看了看儿子坚定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去吧,路上小心。"

大柱穿上厚厚的棉袄,戴上狗皮帽子,背上药篓子就出了门。老张头站在门口,看着儿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那脚印,和早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雪越下越大。

老张头坐在炕边,守着孙子。小栓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时不时还咳嗽几声。老张头的心揪得紧紧的,他不停地往窗外张望,盼着儿子早点回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刮得更猛了,呜呜地响,像是有无数个鬼魂在哭嚎。老张头坐不住了,他披上棉袄,拄着拐杖出了门。

雪地里,儿子的脚印已经被新雪覆盖了大半。老张头顺着脚印往村后走,心里越来越不安。这都几个时辰了,按理说早该回来了...

突然,他看见雪地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光。走近一看,是大柱的药篓子,歪倒在雪堆里。老张头的心猛地一沉,他加快脚步,顺着脚印往前跑。

脚印在林子里变得凌乱起来,像是有人在原地打转。老张头的心跳得厉害,他大声喊着儿子的名字,声音却被风雪吞没了。



终于,在一棵老松树下,他看见了儿子。大柱倒在雪地里,脸色发青,嘴唇发紫。老张头扑过去,发现儿子已经没了气息。

"大柱!大柱!"老张头抱着儿子的尸体,老泪纵横。他这才发现,儿子的右手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掰开一看,是一包药。

原来,大柱为了抄近路,冒险走了老林子。可风雪太大,他迷了路,在树林里转了很久。最后,他找到了出路,却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倒下了。临死前,他还紧紧攥着给儿子买的药...

老张头背着儿子的尸体,一步一步往家走。雪地里,两行脚印并排着,一行向前,一行向后。就像二十年前,他背着年幼的大柱,在雪地里艰难跋涉。

回到家,老张头把药煎了,喂给小栓喝。第二天,小栓的烧退了。可老张头知道,这个家,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从那以后,每到下雪天,老张头就会蹲在门槛上,望着雪地里的脚印发呆。那些脚印,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向前,有的向后,就像人生的路,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脚印会落在哪里。

只是,再没有人提起那条穿过老林子的近路。那雪地里的脚印,成了这个东北小村庄永远的禁忌。偶尔有外乡人问起,村里人就会摇摇头,说:"那路,走不得。"

风雪依旧,年复一年。老张头的背更驼了,小栓也长大了。可那雪地里的脚印,却永远留在了他们的记忆里,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有时候,老张头会想,如果那天他没有让大柱去镇上,如果大柱没有走那条路,如果...可人生没有如果,就像雪地里的脚印,一旦落下,就再也抹不去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老张头常常能听见风声里夹杂着儿子的呼唤。他知道,那是大柱在叫他。可他不敢应,因为他知道,一旦应了,就会跟着那声音,走进那片永远走不出的老林子...

雪,还在下。脚印,还在延伸。只是,再也没有人知道,下一个脚印,会落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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