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引进我国的苏联电影《第一骑兵军》,可以说在我国电影市场上波澜不惊。
八十年代中期,在中国电影市场上,“欧”风“日”雨大行其道,这就是欧洲电影后来居上,开始抢占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的电影空间,而日本电影以其简洁明快、凌厉运镜而开始替代朝鲜电影善于以情感人的东亚电影传统地位,相对而言,苏联电影在以《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惊艳亮相、掳获中国观众之后,显得有些后劲不足,疲态日显。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中的丽莎在本片中演杜霞
苏联电影的缺陷可以用老态弥漫来形容,苏联电影里的一些爱情片,都是中年人的爱情,像《办公室的故事》《两个人的车站》里津津乐道年近四十岁的男女爱情,令中国观众感到意外,也感到隔阂。
《办公室的故事》
《第一骑兵军》引进中国后,在编剧栏里,注明是:瓦·叶日夫。
也许没有中国人去关注这部电影的编剧是何许人也,实际上,这位首席编剧却可以称着20 世纪下半叶最炙手可热的苏联编剧之一。
这位编剧的俄文名为:Валентин Ежов,通常译成:瓦伦丁·叶若夫。
他主创的最为知名的电影《士兵之歌》,被称为天花板级别的战争影片。
在《士兵之歌》的编剧名单里,中文通常都译成叶若夫,不知为什么《第一骑兵军》将其译为叶日夫,使人难以将两部影片的编剧对上号。
瓦伦丁·叶若夫生于1921年1月21日,逝于2004 年5月8日,享年83岁。
瓦伦丁·叶若夫
他一生创作的剧本达50多部,大部被搬上银幕,除了中国观众非常熟悉的《士兵之歌》之外,曾经引进中国的反映十月革命的苏联电影《红钟》的编剧也由瓦伦丁·叶若夫担任。
《红钟》剧照
瓦伦丁·叶若夫编剧的《士兵之歌》把战争推到了背景地位,而将人物置于前景位置,从而以一个士兵的视角,透视了整个战争往往遮蔽了的情感关系。
而《第一骑兵军》里,受题材限制,必然将事件放在第一位,人物情感线索,置于从属地位,这是题材决定的,无可更改,但是,《第一骑兵军》里几乎将情感线索给削弱得若隐若现,甚至串联不成一条完整的刻画人物的主线链条,导致《第一骑兵军》丧失了《士兵之歌》的所有优点,在电影里留下了烛光斧影的令人生疑的情节设置。
这不能不让人怀疑,为什么《士兵之歌》里那么生猛的人物情感交锋,在《第一骑兵军》里变成了掉链子的断续涛声断续雨呢?
《士兵之歌》的构思巧妙,对世界电影影响深远。
像《拯救大兵瑞恩》,故事情节单线发展,单刀直入于电影里设置的一个主题,然后镜头随着人物一路行进,展现战争各个旮旯里发生的琐碎事件,折射出整个战争面貌,有没有接受了《士兵之歌》的构思?
《拯救大兵瑞恩》
2020年,挂着“一镜到底”噱头的战争片《1917》,也是以线性的方式,表现战场的各个侧面,《士兵之歌》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这种“一镜到底”模式的电影。
《士兵之歌》里近乎是“一镜到底”的风格,为电影加入了一条时间压力线,因为“一镜到底”强调的是“空间”的连续与统一,所以,在“时间”上,也受到严密的限制,这为电影带来了一种迫在眉睫的时间压力。《士兵之歌》最后士兵与母亲的见面,已经透支了在路上看似乱洒杨柳水的时间,最后不得不压缩到匆匆一别,为电影留下了一个永恒的怅惘与灼痛。
这种时间限制,苏联电影里另一个模仿的比较成功的是《两个人的车站》,男主人公出狱,受着监狱分派的时间限制,一路上,他如同《士兵之歌》里的士兵一样,遇到了一位心仪的女人,耽搁了回归的旅程,最后,他紧赶慢赶,在时间的踩点时值,回到了监狱。
《两个人的车站》
《士兵之歌》通过士兵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三个事件,而这三个事件,就是人类情感的三种状态。士兵遇到的第一个残疾军人,对妻子是否等着自己毫无信心,因为他们过去感情不好,现在自己伤残,妻子会有什么样的态度?但是,事实上,残疾军人最终得到了妻子对他的珍惜。
而士兵为一位对妻子抱着百分之百信赖的战士带回紧缺的物资,却遇到了这位妻子的背叛。
士兵遇到了两种婚姻中人,一个抱有期待,一个却不抱希望,但最终走向,却逆转了最初的期望。电影用这两组镜像对应的婚姻关系走向,阐述了一场意外,比如战争,能够给婚姻带来完全不同的结果,一种是能够缝合过往的生疏关系,一种是能让牢固的感情瞬间破裂。
这就是战争制造的一种欧亨利式结局,一旦战争波及过来,便会让事态走向反面。这也是战争电影里总是能够制造意外、从而具有天生的故事发生动力的原因。
《士兵之歌》在两个意外的婚姻背景上,于前台展现了士兵与女孩之间从戒备到熟稔再到心心相印的过程,这实际上就是电影里的两个婚姻最初发生时的路径与状态。士兵在回家的路上,身不由己地从人类的本能出发,卷入了不由自主的与女孩的感情生发过程,而这种爱情的结局如何?电影里的另两个婚姻,已经为这种爱情的成长路径与归宿,作出了迥异的回答。
这样,《士兵之歌》的巧妙之处,就是通过一场战争,表现了人类感情在“多磨”的现实环境下,如何成就“好事”,而这种“好事”,在战争的继续作用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士兵之歌》以单线条的故事,实际上讲述的是并列的三种爱情状态:爱情的萌起,爱情的破裂,爱情的增值。
而这一切,都是牢固地建筑于战争这个“意外”的基座上的。
《士兵之歌》通透地讲述了战争给感情的冲击与撞击,使观众可以借助于感情的三种可能,而重新审视与观望战争。
正是用感情的刻度,来丈量战争,才能更切肤地体验到战争的“意外”的种种可恶、可怖、可恨。
这也正是《士兵之歌》能够被认为是战争影片天花板的原因。
而同一位编剧编创的《第一骑兵军》,正面了战争,却没有了情感的生存空间,这样的战争,也注定只能被讲述得浮皮潦草,不深不透。
《第一骑兵军》里也写到了几段情感的线索,但是电影漫不经心,有头无尾,讲着讲着,就讲断了,感情线不了了之。不能不说是遗憾。
《第一骑兵军》里最主要的一段情感线,放在护士杜霞与步兵排长苏奇科夫身上。
开始的时候,杜霞如同荡妇一样,向男兵卖弄风骚,后来在激战前夜,苏奇科夫向杜霞示爱,杜霞不置可否。
战争开始之后,杜霞向小姐妹们讲述苏奇科夫正式向她求爱了,但她以转身回答。
电影里的这一段感情戏,就这样虎头蛇尾,最后连交代一下结局的镜头也没有,仿佛把两个角色给忘记似了。
很难想象,《士兵之歌》里出色地对人物情感捕捉得如此精准的编剧在《第一骑兵军》里手拙技穷,这是什么原因?
这是颇为让人困惑的一件事情,一方面,编剧叶若夫在八十年代,年龄偏老,创作激情衰退,导致电影里再也没有什么巧妙的构思。
叶若夫与妻子
另一个原因,也是末期苏联电影老气弥漫,难以见到新鲜的活力,在八十年代的中国娱乐片大潮中,注定难以获得中国观众的认同与首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