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封神第二部:战火西岐》(简称《封神 2》) 在剧情张力、思想深度,乃至特效呈现等各方面,都出现了一定程度上的退步和不尽如人意之处;然而就电影配乐、尤其是主题曲的创作而言,仍然保持了跟第一部旗鼓相当的水准。
第二部里的两首主题曲——《乐土》和《有女》,无论是之于电影叙事与表达的重要助力作用,还是其本身的艺术价值、音乐水准和表达意蕴,都让人印象深刻。如果将其 MV 与第一部的《少年赋》《回归 》MV 组合在一起,则《封神》这部商业大片,瞬间转化为作者气质浓烈,交织着民族音乐、世界音乐与交响乐史诗的精华版艺术电影,非常值得仔细回味。
以《乐土》为例,独唱与合唱、民乐与管弦乐团的中西和鸣,在人声与音乐的编配上层次丰富、气象万千,夜深人静之时,戴上蓝牙耳机独自聆听,可以从容与其中的音乐合二为一、乐忧忘我。
《乐土》和《有女》的歌词,都采取了《诗经》诗句基础上的白话再创作。“黍麦离离”那一段,化用自《诗经》中的《王风·黍离》;“嘉宾是迎,仇寇当逐”则是用《诗经》体文风,将广为流传的“朋友”与“好酒”“豺狼”与“猎枪”的官方经典外交表达进行再创作,体现出编创团队对大众文化心理的精准把握。
在《乐土》的歌词中,“我”是最为重要的关键词,宏大叙事意义上的“国家”,在这首歌里,为更具贴近性与在场感的“我乡”所替代。从“我居我处”到“我守我护”,我们不惜通过战争所守卫的国家,具体化为我们安居的家园、我们朝夕相伴的亲友,以及我们赖以生存的乡土大地和日常生活。
跟将近二十年前北京奥运会的主题曲《国家》类似,《乐女》立足个体、立足可感可知的乡土与日常的抗争动员曲,体现出一种以人为本的精神、一种自下而上的爱国主义话语重构,既足够顺承历史文化传统,又贴近新生代的话语与认同惯习,是这个时代的一种新型“主旋律”表达,让人动容。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从第一段里的以抗争守护“歧山”,到第二段里的以天下大同共护“千山”,这种“人类命运共同体”式的递进表达,以个体、社区与共同体之抗争和捍卫,推延至家国、世界与全人类之幸福与安宁,是以必要之抗争传递和平与大同之“止战”理念。在世界纷乱之当下,反复聆听此曲,更能获取感动、慰藉与共鸣。
如果说《乐土》的创作,是把家国一体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现代革新观念,跟中华文学元典《诗经》里的文学书写与精神元脉做充分对接的话,《有女》这首歌的创作,则同样是在《诗经》之于男女情感的文学书写的基础上,充分融入了“多元一体”的当代民族观念与“男女平等”的现代性别观念。
《有女》由台风飒爽的彝族女歌手吉克隽逸演唱、蒙古族女性音乐人蒙柯卓兰充分利用汉族文学元典《诗经》里的诸多元素创作而成,其主题和内容,又跟电影中蒙古族女演员那尔那茜饰演的女将邓婵玉,构成深度意义上的互文关系。
这样的编创团队与渊源关系,是当代语境下中华民族共同体重构中华经典的电影书写的动人案例。
从这个角度理解,邓婵玉在电影的“女儿情”流露,比起《封神演义》原著中成为战争与土行孙双重“工具人”的处理,难道不是女性情感与欲望的本能力量的自然流露?
而她最终的死,也绝非只是因为与姬发的私人情爱——主创更希望呈现其家族传承的以战止战、不滥杀无辜的道义之牺牲。邓婵玉从“小乘”之“渡己”,到“大乘”之为天下安宁与正义而慷慨赴死。这样的人物,赢得包括众多男性在内的广大观众的喜爱,确实是众望所归。
《封神 2》里的这两首主题曲,延续了第一部里《少年赋》与《回归》这两首刚柔并济、共辅叙事的合力与张力——《有女》以相对温情与柔性的状态,讲述以邓婵玉为中心的女将军戮力担当、慷慨赴国难的勇气与英雄本色;而《乐土》则采取以小见大、推己及人的从个体到社群、从小家到大国的自然推演,把人人基于和平与耕耘的幸福生活理想、转化成为反抗邪恶与不公而战的有机国家与共同体动力——两首歌组合在一起,以音乐散文的笔法,将《封神》系列的主题与思想意蕴和盘托出,实在是不尽如人意的《封神》第二部里最为精彩的篇章与元素之一。
好的电影主题曲,一方面能助力电影的主题与叙事表达,另一方面也能以更加凝练的方式和更便于传播的形式,传递电影的核心思想意蕴。近年来的春节档电影中,可以跟《封神》系列的电影主题曲相提并论的,还有张艺谋导演的电影《满江红》里、那首反复出现的改编自宋人蒋捷名词的《樱桃曲》。“樱桃”既象征超越恩怨仇杀与尔虞我诈的宫廷政治的纯洁与家国大义,又象征远离庙堂喧嚣的日常生活与家庭温情;这曲《樱桃曲》,既起到了在高度紧张的剧情中舒缓张力的作用,又对影片主旨的表达来说不可或缺,同样让人过耳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