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阿萌时,他还是个孩子,我看着他从孩童长到了少年。以后我离家漂泊,一晃二十八年,今年春节再见时,我已年过六旬,阿萌也开始步入中年。
在高铁时代,300多公里不算远,可是我已经多年未回老家了,自打父母走后,似乎就没有了回去的理由,再加上工作杂乱,身心不定,到处乱跑,又没什么可以衣锦还乡炫耀的事,家乡就在时光中渐行渐远了。
阿萌的父母都是我母亲的学生,算是我正宗的师兄师姐,阿萌的妈妈还曾是我的领导,所以阿萌从小就与我很熟悉,因为彼此有话可说,就成了一对没大没小的朋友。因为阿萌身体不太好,所以上学不太规范,所有知识都来自于大量的阅读。人的一生,其实长度大致相当,不同地在于宽度,你的宽度越宽,人生也就越丰富有趣,而增加人生宽度的办法只有两个,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阿萌没有行万里路,却读了很多的书,他尤其喜欢钻研历史,在与上下千年的智者对话中,获得了丰富的思想和知识,其人生宽度非常人可比。他儿时就喜欢与我探讨历史,开始我还能糊弄一两下,后来只能落荒而逃了。我至今认为,文凭绝对不能代表一个人的水平,更不会让一个人变得生动,小学生阿萌常常让我感到汗颜。
阿萌出版的第一本书寄给了我,名字叫《灵异的天空》,我认真看了这本散文漫画集,他对生命的感悟和理解触动了我,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我把他的书推荐给了一位细腻的女同事,她看了也很感动,说要去采访阿萌,后来做了一期节目,在江苏卫视播出了。
我一贯很浮躁,现在电子时代,读书时间越来越少。因为职业关系,每到一地采访拍摄,都会有当地官员和文人赠送自己写的书,诗集,散文,杂文,小说,什么品种都有,印刷精美,厚厚的几大本,并且签上名让我雅正。说实话,我真不是他们认为的文化人,女儿笑我靠初中语文就混了一辈子(高中文理分班我读了理科)。收到这些书,我大都翻翻后,就随手丢弃在了机场、高速公路的垃圾桶里,因为手里的设备和行李已经很重,拿不了这些自娱自乐的东西,感到有些浪费了纸张和社会资源。
在一个全民业余写作的时代,我见过有人一年可以出几十万字的书,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写的?前几日听苏童说,他的一本小说已经写了十几年,现在还没想好书名叫什么。又想起陈忠实先生当年已经做了陕西省作协主席,还羞愧自己没能写出一部盖棺当枕的书,后来殚精竭虑写了《白鹿原》,几乎耗尽了全部的生命。其实,真正的好书,读者会心甘情愿自掏腰包买得,我2015年在敦煌拍摄纪录片时,逛当地一家小书店,看到终于解禁的苏联作家格罗斯曼的《生活与命运》,118元,又重又厚,还是急不可耐地买了下来,带回来整整看了两个多月。
阿萌后来又出了几本书,并且在青少年中拥有了大量粉丝,前几日有一对加拿大夫妇,不远万里带着孩子来见阿萌,因为孩子喜欢阿萌的书,非要见见他不可。阿萌后来的这些书我虽然没读过,但想一定是对读者很有用,是他们喜欢的有价值的书。
阿萌早早在家门口等我,他的个子比我还高了,四十岁的人比十几岁时,模样肯定有了变化,但是我却一点没感到陌生,因为还是那副纯真的表情和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我做了多年记者,有喜欢表达的职业病,与阿萌这么多年未见,更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一上午,几乎都是我滔滔不绝地胡言乱语,阿萌和家人宽容地静静在听,现在回想起来心里很不安,希望我那些不着边际的思想,不堪回首的冒险经历,千万别污化了阿萌的心,因为在这个极度物欲化的时代里,装不出的纯真表情和清澈眼睛,是多么地稀缺和珍贵。阿萌的身体限制了他的远行,却让他的灵魂幸运地远离了世俗的尘埃。
中午,师哥师姐和阿萌留我吃饭,阿萌的妹妹佳佳安排了一家特色饭店。走在冬日清冷的阳光里,我请师姐给我和阿萌拍了张合影。照片上,两个男人都很快乐,我虽然尽量想让自己目光纯真一些,可是与阿萌比起来,早已没了清澈透明,显示出社会浸淫后的浑浊。
坐在高铁上,阿萌给我发来了微信:感谢尊叔来看我。我回他:继续自己的梦想,做想做的自己。
苏北大地冬日的景物,在车窗外极速地后退,我在手机上翻出首老歌,戴上耳机,罗大佑的声音响了起来,“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两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泪的青春……”我的心有些潮湿,没有了父母,就没有了家,没有了家,就失去了故乡,注定只能一生漂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