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情结
曹聚文
我二十一年的军伍生涯,是在雪域高原隆子、错那度过的。这里是标准的藏南高山峡谷地带,雪山高耸,雄姿万仞,层峦叠嶂,嵯峨千重,冰川浩瀚,沟壑纵横,森林密布,草木丛生,飞鸟云集,异兽群分,河水萦带,湖泊如镜。有御敌于国门之外的雄关哨卡,藏龙卧虎的边寨兵营,戍边战士横刀立马,剑指南洋,虎视眈眈;也有藏族同胞阡陌耕耘,放牧深山,繁衍生息,世代相传。我爱雪域,那是祖国的神圣领土,西南大门。我爱兵营,那是我由一个放羊娃锻炼成长为营、团领导干部的熔炉。青春与珠峰共度,荣誉与国恩并存。忘不了并肩战斗的亲密战友,忘不了爱兵如子的藏族同胞。
隆子、错那处在珠穆朗玛峰下,它南邻印战区马甲、塔克新、达旺;北靠泽当重镇,雅鲁藏布江畔;东西与林芝、日喀则毗邻。高耸入云的卡雄拉、觉木拉、借崩拉雄踞其间,海拔均在六千米之上,嵯峨巍峻,冰峰林立,珠玉连绵,飞鸟绝迹,行人路断,空气稀薄,极度严寒,严重缺氧,令人头昏气短,匍匐而行,一步三喘。这里是雪域高原与印度洋气候的分水岭,又是中印之间的界牌雄关——“麦克马洪线”,一线南北,截断巫山云雨,是完全不同的两重天地。三山环抱之中,山连山,岭套岭,怪石嶙峋,沟壑横陈。卡拉山、然乌山、乃拉山、莫拉山、雪及拉山、日当山、巫山、波山、棒山口,连绵起伏,龙盘虎踞,横跨数百里,形成一道道天然屏障,是英雄建功立业的地方。卡拉山至马甲,雪及拉山至陇,日当山至加玉,卡达至加玉,巫山至曲那,波山至泽绕桥头,六条清流,如六龙治水,摇头摆尾,飞奔而下,一泻千里。所过之处,高瀑低漩,激流鸣湍,汹涌澎湃,势不可挡,直捣印度洋,好不壮观。峡谷两厢,森林密布,郁郁葱葱。青松、翠柏、银杉、桦杠、白杨、绿柳、红杏、粉桃、杜鹃花,层出不穷。每逢阳春,百花盛开,铺天盖地,五颜六色,千姿百态,如锦似缎,异香百味,把整个山川点缀成花的地毯。到了收获季节,漫山遍野,硕果累累。黄桃、红杏、木瓜、八月瓜,挂满枝头,异香扑鼻。贪吃的狗熊,坐享美味,集膘壮体,准备过冬。不知名的小果,东一簇,西一笼,耀日增光,香气四溢,无人问津,任其自生自灭。清流荡漾,霞蔚云蒸,百鸟争鸣,狼奔豕突,世外桃源,美不胜收。长河之中,鸢飞鱼跃,矫健的水獭,往来如梭;珍贵的娃娃鱼,时隐时现。万山丛中,湖泊如镜。巫山湖荡漾于四山之间,羊卓雍湖距此不远,湖水碧蓝,清澈见底。湖面之上,飘满水鸟。黄鸭、青雁、白鸥、黑鹕,集群结伴,成千累万,或翔于天,或游于水,翩翩起舞,群起群落,鸣声震野,穿梭于天地之间,游戏于阔塘池面,争食游鱼,横冲直撞,汇集成鸟的海洋。湖水之中,游鱼泛滥,潮起浪涌,跃出水面,激起道道涟漪。据说,羊卓雍湖中的草鱼,多的无法估算,平均有两尺多厚。打鱼者,一炮炸响,尽浮水面,集而量之,竟在三四卡车之间。延及三冬,冰封湖面,鱼翔浅底,飞鸢影断,整个山川处在沉睡期间。欲尝冬鱼,可在冰面捣一深眼,贪氧的飞鱼,接二连三,飞出水面,即出即捡,一时三刻,凑齐千斤之数,并非虚言。
西藏地域辽阔,资源丰富,莽莽松林,星罗棋布,系全国第二大林海,是百草王国。喜马拉雅横断山脉中,遍布杜鹃花。杜鹃花藏名格桑花,属多年生本草纲目,品类繁多,形态各异。长者如冠,数丈不等,细者为丛,三五寸至数尺不齐。随山高而变态,引蜂蝶来采香。春来秋止,百花怒放,自海拔三千五百米开起,呈带形向山顶延伸,赤、橙、黄、绿、粉、蓝、紫,色色艳丽,高、低、长、短、粗、细不齐,株株爆满,铺天盖地,耀日羞月。就连各个悬崖绝壁之上,也是花枝招展,五彩缤纷,五光十色,交织在一起,把广袤的山野,编织成花的地毯。万紫千红之间,有一大红品种,十分娇艳,称为“红口吐血”。盛开时间,殷红如血,伴随和风细雨,点头哈腰,弄姿飘彩,滴滴露水自花心沁出,相映成趣,犹如血珠自红口吐出,娇艳无比,美奂绝伦,好不壮观,令人眼花缭乱,心旷神怡。
山林之中,烟雾缭绕,细雨纷纷,百灵翔集,游兽隐居,花草茂盛,蜂恋蝶迷,奇珍异宝,随处可见。有一种鸡名雪鸡,活跃在海拔四千五百米至五千米的雪畔之间,以仙草、贝母为食,属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其肉质纯味美,奇香无比。水煮火燎,香气四溢。周围三里之内,可品美味,为筵上珍品,天下第一。罕见的雪豹、驯鹿、棕熊、猞猁、盘羊、灵牛、香獐、雪狐、四不象、小熊猫隐居山林,弱肉强食,互生互灭。珍贵的高山雪莲、冬虫夏草、千年灵芝、天麻、贝母、猴头菇,屡见不鲜,唾手可得。鹿茸、鹿胎、熊胆、麝香等奇珍异宝,可想而知,恕不细表。
隆子县坐落在海拔四千米的长川之间,属半农半牧区。山下耕农,山上放牧。一条清流,咆哮而下,将一马平川切为两半。银河之畔,土壤肥沃,良田万亩,广植青稞、小麦,兼种豌豆、油菜。半山之上,茅草丛生,牛眠叶吉,是得天独厚的牛羊牧场。辛劳的牧民,逐水草而动,以帐篷为居,牛粪火取暖,过着轮轮碗、转把勺,三石一鼎锅的简陋生活。岁月艰难,却心安理得,流连往返,世代流传。
错那驻地海拔四千三百八十米,不容农耕,是纯牧业县。沼泽泥布,积水泛滥,多有温泉,从地下冒出,烟雾沉沉,咕嘟作响,各呈其圆,温度不下90摄氏度。气候严寒,行路不便。冰雹、暴雪、骤雨频繁,说至就至,伴有飞沙走石,风涌而来,大得令人难以置信。无霜期不到一百五十天,茅草长不到三寸,又临冬眠。牛羊舔食,苟延生命。偶遇暴雪,一、二米不限,漫天留白,茫茫一片,覆盖草原,三月不开,牛羊断了食源,只能苟延残喘,坐以待毙。翻越波山口,进入舍姆沟,这里属印度洋气候,地势低洼,多在海拔三千米之下,雾满龙岗,淫雨连绵,一年到头,能见到太阳的日子,仅有三十五六天。百草缺乏日照,不能结籽,只能以宿根维系生命。为数不多的牧民,以砬牌为居,夏日潜心放牧,接羔挤奶,掠油酿渣,捻毛线,织氆氇。冬季来临,则赶着犍牛,奔走四方,南走天竺,北进泽当,以畜产品置换食粮、盐巴等日常用品,周游不定,苦度时光。
藏族农夫牧民,以糌粑、奶酪、生牛肉、土瓜为食,酥油茶、青稞酒为饮。每当冬季伊始,冰雪初降,便将肥牛宰杀,悬挂高墙低屋之上,任凭风吹、日晒、霜打,待其完全干透,存入密室,取而食之,不用烹炙,质纯味美,营养丰富,强身健体,优于熟食。整架牛骨,置于光天化日之下,半年不收,待其完全变味,碎整为渣,投入锅中,慢熬细煮,三日为限。剔除骨渣,取其残汤,加上牛油、洋芋、萝卜、瘦肉、麦面疙瘩,混合而煮之,终日而盛之,美其名曰“土瓜”,嗅之腐臭扑鼻,食之津津有味,自称珍馐美食,余味无穷。饱食终日,也不危及肠胃,不知是何道理。
藏族同胞能歌善舞,欢乐无尽。平日里,欢声笑语,歌声不断,你唱我和,极尽所能,争奇斗胜,入耳中听。每逢佳节,休暇无事,载吃载喝,携铺带盖,成群结队,款款而来。欢聚一堂,翩翩起舞,共跳锅庄。动则欢声载道,坐则把酒言欢,眉飞色舞,醉步蹒跚。篝火通明,通宵达旦,长达半月,短则十天。一派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尽欢而散,以乐太平,好不快活。
藏族同胞,性情豪放,秉赋善良,敦厚笃实,爱憎分明,广交朋友,忠贞不二,信义著称,没有半点虚情假意。视人为优,便是知音,以心相许,终生为友。既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弃。视人为劣,就是冤家,拒之千里之外,老死不相往来。对中国共产党、毛主席、中国人民解放军有着特殊的感情,誓死捍卫,寸心如割。敬奉佛教,十分虔诚。转经念佛,经日不疲。拜佛求经,不远万里。尝能一步一个长头,磕往圣地拉萨。成年累月,长途奔波,毫无倦意,为的是脱胎换骨,修成正果,投身灵山,面见佛祖。
我战斗过的第一座兵营在隆子,那里有我亲手开垦的良田,培植的菜园,兴建的营房,习武练兵的战场,说文论字的书案。在连部,我的文化素质得到了提炼,在班、排,习武练兵,步步高升。在营部,以身负重,叱咤风云,勇当先行官,带出了强将精兵。第二座兵营在协古,那是边防一团团部所在地,当过宣传干事,轮训队指导员。跟着团首长耍嘴皮子,抡笔杆子,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化。在学子如林的战斗行列中,争雄斗胜,敢为人先,崭露头角。有心心相印的,助我成长的首长,有并肩战斗的亲密战友。移山为坪,垒石为堰,营造桑园,引流灌溉,种出过百斤重的莲花白,三十斤重的萝卜,碗大的白皮蒜,香甜的苹果挂满枝头,迎风招展。参与军民共建,与藏族同胞结下不解之缘。第三座兵营在错那,身居要职,主持人武部的全盘工作,参与县委决策,领导军民动员,镇守国门,建设钢铁长城,御敌于国门之外,报效国恩。
雪域高原,充满神奇,庄严而艰险。战斗的兵营紧张活泼,意气风发,生机勃勃。藏族同胞,勤劳勇敢,忠实善良。我爱雪域,我爱兵营,更爱并肩战斗的亲密战友和爱兵如子的藏族同胞。百年之后,若能魂游故地,那将是莫大的荣幸了。
雪山乡人书于甲辰年下浣
(注:本文插图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曹聚文:甘肃靖远人。1965年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镇守边关21年,历任文书、排长、正连职干事、政治指导员、营教导员、人武部政委。1986年转业地方,历任白银市靖远陶瓷厂副书记、副厂长,兴电工程党委副书记。2004年退休。一生酷爱书法,擅长写作。相关作品在省市县报刊刊登。
作者:曹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