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寄望于一只猫变成我理想里的猫,我自己都变不成自己理想中的样子呢,何况是一只猫。
太阳现在每天都进来,缓慢移动,我时时用脚拨小咪的躺椅,让它待在光里。
小咪是一只仅仅是猫的猫。它只在想吃零食时叫,叫声夹杂着不耐烦的诉求,而它也只会在特定时候,如夜里我去厨房在案板上鼓捣食材时叫。其他时候,它不要零食,也不叫。它不撒娇,似乎是不屑于撒娇,我的手向它伸过去,它唯一的反应是迅速扑咬,咬袖咬手,只有在它睡熟后我才能完整地摸它。它不会被抱,只要四脚离地,它就挣扎,哪怕正过来让它四脚踏在衣服上也不行,要跳到地上。
它不是一只能和人好好睡觉的猫,它分不清白天黑夜,想玩就玩,想醒就醒,任何时候醒来就开始玩,咬被子咬衣服玩头发,不管说多少次“不可以”都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它不知道我是人,一个可以求摸求抱求食的人。它和我玩的模式,跟塑料袋、纸箱、织物、绳子是一模一样的。也就是说,它看我,跟看屋里任何一件物品是一样的。它对我也没有任何需求,在家时它自己玩,我出门好几小时回家,我灯都打开了它还没有从里屋出来。
我有些惆怅,潮涨的爱冲过去没有岸接住,而是坠入悬崖,没有回响。我看着它,三个多月的小猫,十天左右从暴雨的夜里带回来,它在没有一只猫的环境里长啊长,依基因和本能,长成了一只猫,一只纯粹的猫。自己从学会走,到坐,到跑,到跳,到现在看到任何移动的东西,不管是绳带、塑料袋,还是我走路的脚,都要冲上来扑咬,四脚并用。它像它的流浪母亲和流浪父亲,有一个野生的灵魂。
就像没有猫一样,我会在短视频里看猫的视频,话痨猫、夹子猫、撒娇猫、打滚猫。能与人对话,时时扑在人怀里的猫。我熟悉一些猫,知道它们的名字,它们的性格,我是网上那种溢满了爱的姨姨们。我是小咪的什么?我不会称自己是小咪的妈妈,不,它目前和我之间的交流,不比植物和我之间来得顺畅。我还没有从它的眼神中感受到过依赖和爱,它看我,就像看一个玩意儿一样。我也不是它的姨,姨是要给予无限宠爱的,我更像姐姐,一个年长很多,家里突然多出来一个烦人精二胎的,而且是那种父母不在需要我抚养,无可奈何的姐姐。
我会审视我和小咪的关系,心想,它现在还小,三个月,还不知道需要依赖人才能活下去。它以为它有旷野,不知道旷野不会让它存活。它和我以前养过的两只猫都不一样,我的灵魂之猫“虎皮”,我觉得它就是猫界的我,我们对视时能互相辨认出对方,它独立又依恋我,让我牵挂却并不操心。我的娇憨之猫“小九”,它英俊贵气又耍宝,人类不得不爱它。小咪不是这样的猫,至少它现在不是。
它现在就是一只仅仅是猫的猫,三个多月,如果它成年后也一直是这样,坚硬、淡漠、沉默,对我一以贯之的游戏兼暴力,我会怎么样。我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它是,那么就是,我不能寄望于一只猫变成我理想里的猫,我自己都变不成自己理想中的样子呢,何况是一只猫。我会供它一生吃喝,让它肆意成长,让它奔玩打闹。我家没有贵重物品,随便抓随便挠,沙发不重要,杯碗不重要,我也不贵重。夏天放它去阳台,让它和风一起玩,冬天在窗下频频拨动它的窝,让它留在阳光里。
现在,周小咪正蹲在我桌前看我电脑上光标的移动,想去扑它,光标旁的字,它不知道,我正在打着与它有关的文字。如果它不懂爱我,不重要,我懂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