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百步亭,热衷过年。”

每个汉口伢都有一个住百步亭的朋友。

我的发小,初中从天津路搬去了百步亭。这直接导致我们好些年没联系。

毕竟,我,土生土长老汉口,百步亭不论是地理距离还是心理距离,都离我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远。

今年元宵,发小请我去百步亭看花灯

在社区看花灯?我为什么不去公园看?

发小再三安利,百步亭花灯和别处不一样,“你来看就晓得了。”





发小带我,顺着安居苑、怡康苑、怡和苑沿路逛。花灯大多挂在小区门口和花园,每一盏灯都是街坊亲手做的

纸糊的财神爷是个斗鸡眼,直白赤裸地写着“打牌赢钱”;胖兔子耳朵一长一短,过年吃太好了吧;塑料编织灯笼夹带小纸条,凑近看,“全家支持三娃政策”

有一盏纸灯笼,略显残破,铅笔字歪歪扭扭:“这盏灯,我糊了三次才成功。”给我感动坏了。







这些灯,跟网购的精致工艺品,没得比,也不如流水线小商品来得工整,却胜在人味十足。

“么样,还阔以吧。”发小说,百步亭花灯节办了十多年,年年有手艺人教学。居民踊跃参加,环保废物利用,拿出旧纸盒、塑料桶、篾片,制成一盏盏集合民间智慧和诚意的花灯。













元宵节,我们小区也挂灯,清一色批发货,氛围不能说没有,但,零人在意。

“我现在一点也不喜欢过年。”我跟发小感叹,家里老人走后,吃年饭就像完成任务,外面订餐厅,快吃快散场。说是过年,却没年可拜,在家躺几天就返工。

“百步亭不一样。我们百步亭,热衷过年。”

五年前,百步亭元宵灯会是大场面,四个居委会联办,一万多盏花灯挂满街道。这几年,居民自发闹元宵,自己做灯办展览





每一组花灯,都配有作者照片。照片里的人提着花灯拜年,妆容精致,喜气洋洋。还有围裙阿姨在厨房取景,手拿锅铲,蛮生活。

沿路走,仿佛一个个活生生的街坊在向我拜年。





当然,也有做得很精致的灯。

百步亭居民会真心为每一盏灯驻足。

“咦额,娇娇这个灯做得好啊。”一位阿姨指着一盏红色剪纸金鱼,作者是一个穿红棉袄的小姑娘,个头还没餐桌高。

有位小朋友用纸盒拼了一个火箭灯,火焰口是红色玻璃纸,机身圆滚滚胖乎乎,还做了喷气。他站在自己的灯旁,默默等着路人夸。



有一个羽毛老鹰灯,特别酷。作者是个门牙缺两颗的小男孩,他“埋伏”一旁扔摔炮,主打视听结合,吓人一跳。

我故意刁难:“这羽毛不是废弃材料吧?”

把嫁嫁的扇子一拆,就废弃了。”





“以前还热闹些,腊月一过,天天都是年。”

我在百步亭文体公园认识了舞龙队的黄婆婆。她告诉我,以前百步亭过年天天有活动,万家宴、花灯节、舞龙舞狮、腰鼓巡游、街头写春联、烟花秀……

元宵大灯会,晚七点的文体公园,满树花灯一路亮起,像翻滚的星河。烟花在空中炸开,还有人把烟花筒倒挂在树上,银白色火瀑落下。

那时候,站在阳台看,整个百步亭好亮啊







舞龙舞狮,不请专业演员,街坊亲自上,也会邀请路人一起玩。经常冲进一群生班子,乱了步伐,龙身一阵扭曲,整齐的鼓点赶不上趟,敲锣师傅也索性乱敲,反倒热闹。

重头戏是腊月二十四的万家宴。长桌连成片,各家创意菜,盘子摆满,热气腾腾。

黄婆婆最怀念第一届万家宴,当时应该叫百家宴,那是2000年前后,街坊为了相互搞好关系,自发组织的。百步亭规模还不大,五十多道硬菜,烧排骨、藕汤、青椒肉丝、炒菜薹……街坊们吃肉喝酒,好不热闹

后来,百家宴变成千家宴,千家宴又变成万家宴。



就算错过大场面,在街上走也能随时感受到年味。

安居苑门口的篮球场,有个爹爹摆毛笔摊,“福”字一甩,笔锋遒劲。他是湖北书法协会的,免费带小伢练字,带街坊亲自写春联。

怡和苑捏泥人的牛师傅,腊月出摊,三两下就搓出个胖兔子,还有孙悟空、小金鱼、财神爷、猪八戒。几块钱一个,邻居小孩来了,说一句“祝牛爷爷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不要钱,直接拿走。

没有特长手艺的街坊也喜欢上街凑热闹,在街边下豆丝、煮汤圆,“来撒,跟你添一碗,过年咩。”





每天早晨,温馨苑门口的公交站,排队的老人手里拿着风筝、毽子、萨克斯、鱼竿、腰鼓、网球拍、大毛笔……

一波人上了622,去三阳路江滩。一波人坐508,去硚口公园。他们以前就住那附近,搬再远,也要坐车回去碰碰街坊

一听我是来采访的,把我团团围住。



“晓不晓得,我们百步亭风筝队,参加过木兰草原、潍坊风筝节,拿过奖的!”

“小伙子,采访一哈我们百步亭花毽队咧?我们领队是南派花毽第十一代传人,水平高得很!”

“来,我给你看我们乐团的视频!下个月在武汉剧院演出,请你来看撒!”

哎呀,太亲切了。





小时候,武汉没有“百步亭”这个地方,这是开发商创造的名字。后湖兴业路新建十几个小区,逐渐拼成5.5平方公里的大社区。地方不大,但住着18万人,中等县城规模

百步亭最早一批小区建于2000年前后,当时房价两千左右一平,不算便宜,也不算壕,主打大阳台,下楼有花园。

当年搬到百步亭的第一批老汉口“移民”,多是银行职工、老师。用今天的话讲,城市中产。

搬过去,一聊天,发现都是老街坊,住硚口到二曜路沿线的,话题一搭就热乎。



舞龙的黄婆婆以前住天津路,是“文艺志愿者”,教做花灯的爹爹曾住吉庆街,是“巧手志愿者”。

据说百步亭有5万志愿者,才艺多,热心肠,举办大小活动,都不需要去外头请人。

我小时候在合作路群众艺术馆学乒乓球、吹萨克斯、打腰鼓、舞龙舞狮。街头到处是剪纸、捏泥人的手艺摊子。

现在走在老汉口,多才多艺的老师傅好像不见了,搞半天,都去百步亭当志愿者了



这两天,沾发小的光,我在百步亭过了一把久违的“年”瘾。

陌生的街道名、小区名,却让我感觉蛮熟悉。

前年我去洛阳看灯会,数十组花灯,场面宏大,“琉璃宫阙”华丽得像梦境。

百步亭街坊自办的小灯会,带给我另一种感受,,很踏实。街坊们亲自舞龙打鼓,纯手工花灯,沿街竟然还有炸汤圆的小摊,外壳焦脆,长得像糖葫芦,小孩人手一串。



这种炸汤圆,我只在小时候吃过。中山大道庙会,也是街坊自发组织,每家糊一盏灯笼出来逛,有才艺的人拖家带口表演赚吆喝,空气中弥漫着同款炸汤圆的香气。

才只五岁的我,在地上躺着打碾滚,才换来一串汤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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