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

最疼爱我的奶奶,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爷爷来看她,大姑掀起盖着的蓝缎子被面,奶奶面容安详。我以为我会害怕,但并没有,只想再抱抱她。最疼爱我的奶奶,去了另一个没有疼痛的世界,终年88岁。

我的奶奶叫齐秀芝,出生在一个中医世家。但她不识字,唯一的反抗是她拥有一双天足,我姨奶奶却是一双标准的三寸金莲。在我小的时候,奶奶经常给我唠叨她受的那些气,我老爷爷经常跟我爷爷说,“六儿,女人得管。”

记忆中,奶奶常带我回她娘家,那个叫赵崮的北乡小村。二舅爷留着小胡子,有一股仙仙的气质。三舅爷懂周易,穿着原白色的对襟褂子,我考大学那年,他给我算卦,说准能考上,还说有西北方向的贵人相助,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个贵人是谁。四舅爷稍胖,也挺和蔼。几个舅爷的声音都很好听,有磁性,像极了奶奶的声音。大舅爷继承了家学,是县里有名的中医,记得上中学时,我易感冒咳嗽,我老爹还带我去找大舅爷看过。

我奶奶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姨奶奶,是我常去的亲戚家。姨奶奶唯一的女儿也就是我大姑是很有能力、很厉害的人物,她的几个女儿、我的姐姐们都学习成绩很好,很漂亮,也都很会干家务。因为走得近,现在跟这些姐姐的关系仍然很亲。因为我奶奶,我的脑海里有很多关于她的娘家人的记忆,她带我融入她的这些娘家亲戚,希望我能出人头地。

奶奶始终以我为骄傲吧,带我走这家串那家,记忆里她经常跟别人炫耀我。我就像她的一个小女儿一样。连我弟都说,我姐是被夸着长大的。因为我奶奶,我成了我们家的宝贝,我经常自豪地跟别人说,我们家重女轻男,奶奶有五个孙子,只有我一个孙女,还是第一个。

据说,我妈怀了我弟弟之后,我就跟着我奶奶睡了,那时我不到两岁。有一次,我老妈带我去后街的一个姨家里玩儿,可能光顾着聊天,后来才发现我不见了。于是慌忙找,捞遍了村里所有的水池子。那个姨家是做草纸的,那种一张一张刷在墙上又一张一张揭下来的,同龄的人在农村大都见过,印象里村小学的墙,好多时候都刷着这种纸。

后来听说,我一个人摸着回了家,可能是路遇一只脸上有黑颜色的白猫,受到了惊吓,晚上一直反复说,“奶奶,看你鼻子上有黑……”奶奶怕我魔怔了,那晚一直陪我玩儿,没敢让我睡。我不知道那时我几岁,反正挺传奇的。

因为从小就跟着奶奶睡,上哪儿她都带着我,好多人都说我就像她的老闺女。上初中开始住校,每周一次的炒面、炒花生她总想着,亲自给我做。还记得上高中了,我小姑驮着她,给我送甜瓜。那时甜瓜刚下来,我不好意思独吃,还分给同桌一个。

一直怀着奶奶对我的期望,她希望我能出类拔萃,这种期望会一直激励我,没有尽头。奶奶最擅长讲道理,凡事认个理儿,不急不慢,总能掰扯清楚。她的只言片语都深深影响着我的一言一行。

人都说,纪念一个人,就会活成她的样子。我的身上有不少她的品质,善恶分明,知恩图报,人穷志不短,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些闪闪发光的品质将伴随我终生,我也会带着这些品质去影响我的孩子。

大年初二,我去看她,“你看你,给逃火(音)的样,这就走啊……”虽然躺在医院病床上,口齿不是很清楚,但我感觉就像她平常跟我说话时那利索的样子一样。无数次,我回家又匆忙赶回济南,她一路送我上车,唠叨地跟我说这句话。

初三,奶奶的遗体归家。爷爷来看奶奶,相伴近七十年的老伴躺在那里,努力压抑的他,还是忍不住哭了。

我奶奶为人好,知道疼人。好吃的东西自己不舍得吃一口,留给儿女孙辈吃。尤其是哪个平时过得不好,她总惦记着。初六出殡那天,戴孝帽的人站满了整个院子,穿孝褂陪灵的里三层外三层。灵前哭声不断,此起彼伏。我姑、我爹的哭声,让人肝肠寸断。出丧的队伍好长,我爹打着幡,几步一磕头。

从来没想过,我奶奶会真的死去。印象中,她有强大的力量,支撑这个大家庭,正直、善良,讲是非、重感情,同时也重规矩,她就像这个大家庭的主心骨,总觉得她能屹立不倒,觉得她会一直在。

一闭上眼,奶奶微笑看着我的画面就会浮现。心里惦记着她,她就没有亡去。仿佛她还在这个世界,我喊她“奶奶”,她“唉……”慈爱地应我。

(本文作者为山东女子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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