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Javier Hirschfeld/BBC

利维坦按:

时至今日,科学界仍旧对于“深海巨大”现象形成的具体原因众说纷纭:为什么生活在深海中的很多生物,比同类物种的体型大出很多?比如如甘氏巨螯蟹、大王具足虫、皇带鱼、七腕章鱼,以及今天文章的主角:大王酸浆鱿。有研究指出,在甲壳亚门的例证中,其体型的增大与伯格曼法则 (Bergmann's rule,指同一种类恒温动物的体形会随着生活地区纬度或海拔的增高而变大) 中,动物体型随纬度而增大的原因是相同的:两者体型的扩张均伴随着周遭环境温度的下降。

当然,不少人有Macrophilia的联想也不奇怪:毕竟人类对于比自身体型大出很多倍的生物都有种复杂的感受回馈。

在新西兰国立博物馆幽暗肃穆的灯光下,躺着一头怪兽。它庞大的身体静卧在一座巨大的玻璃棺中,厚重的触腕垂落在一具奇异、斑驳的躯体下,而那副躯体曾承载过两只巨大的凝视之眼。

在展览着新西兰海域生物的展厅中,它的外观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让人不禁联想到H·G·威尔斯在《世界大战》中对火星人的最初描述——一簇簇触腕悬垂在熊般厚重的身躯之下,以及那张噩梦般的喙状嘴。


新西兰国立博物馆内的大王酸浆鱿。© wikimedia

但这并非外星来客,而是源自我们自身星球深海黑暗之中的神秘生物——大王酸浆鱿(Colossal squid,又称“南极中爪鱿”)。它是地球上最大的无脊椎动物,而展出在新西兰国立博物馆的这一珍贵标本,是人类历史上首次捕获时还活着(尽管时间短暂)的神秘生物。

对于这样一只体型巨大的生物而言,大王酸浆鱿却展现出了惊人的隐匿能力,使其长期不为人类所知。它的被发现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人类花费了数十年才拼凑出关于它的线索。直至大约100年前,我们才首次得以窥见这些近乎传说中的生物。至今,仍未有确凿证据证明人类曾在自然环境中观察到巨型鱿鱼,尽管有一些未被证实的目击记录。


大王酸浆鱿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大无脊椎动物,其成年体重可以超过500公斤。© Te Papa/ CC BY 4.0

2024年6月,一支南极探险队的科学家公开表示,他们可能在2023年的一次极地旅游考察中,通过安装在船只上的摄像头拍摄到了一只幼年大王酸浆鱿。这段很短的视频影像显示,一只生物在南极冰冷的海水中,但影像仍在接受科学家的进一步审查。科学家们无法确定其身份,这也正凸显了大王酸浆鱿是何等孤独而神秘的生物:

由于这种生物栖息在深海,而深海直到近代才开始被人类探索,最初关于它的线索仅来自抹香鲸的胃部残骸。科学家在鲸鱼的胃里发现了一些被部分消化的、巨大而奇特的鱿鱼碎片,其触腕末端带有带钩的棍状结构。这些残骸暗示着,在海洋深处,可能正上演着大王酸浆鱿与抹香鲸之间的生死搏斗。

这只生物让船员们惊叹不已,其中一些经验丰富的水手自称“曾航行过七大洋”,但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然后,在1981年,一艘名为“尤里卡号”(Eureka)的苏联拖网渔船在南极罗斯海(Ross Sea)捕鱼时,无意间捕获了一只巨大的鱿鱼。 这一发现并未在当时引起广泛关注,直到冷战结束十年后才被重新提及。

2000年,苏联科学家亚历山大·雷梅斯洛(Alexander Remeslo)在《章鱼新闻杂志在线》(The Octopus News Magazine Online)论坛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首次提供了这次捕获的第一手资料。“1981年2月3日清晨,我正在南极毛德王后地(Dronning Maud Land)附近的拉扎列夫海(Lazarev Sea)工作。”雷梅斯洛写道,“一名同事冲进我的舱房,用力推了推我,大喊:‘快醒醒!我们抓到了一只巨型鱿鱼!’”雷梅斯洛当即带上相机冲上甲板,看到甲板上躺着一只巨大的红棕色鱿鱼。这只生物让船员们惊叹不已,其中一些经验丰富的水手自称“曾航行过七大洋”,但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由于迫不及待想查看拍摄结果,雷梅斯洛决定在船上直接冲洗胶片,而不是带回实验室处理。然而,他拍摄的照片由于光线不足,效果并不理想。但尽管如此,他仍然成功记录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只完整捕获的大王酸浆鱿——一只非鲸鱼胃内容物的个体。


© MUN Gazette

从雷梅斯洛分享的黑白照片可以看到,几名苏联船员蹲在大王酸浆鱿旁,它的两条长长的触腕伸在前方,仿佛紧握着拳头。这只鱿鱼身长5.1米(16.7英尺),其中外套膜(mantle)长达2米(6.6英尺)。据描述,它是一只尚未完全长成的雌性个体。

又过了20多年,另一只未成年的大王酸浆鱿才被发现。这一次,它引起了全球关注。2003年,BBC新闻以“超级鱿鱼现身南极”为标题报道了此事[1]。这只鱿鱼被发现漂浮在罗斯海水面上,后被渔船拖上甲板。科学家们将其遗体运往新西兰首都惠灵顿,由奥克兰理工大学(Auckland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的两位科学家史蒂夫·奥谢(Steve O'Shea)和凯特·博尔斯塔德(Kat Bolstad)负责解剖和研究。

当时,奥谢在新西兰国立博物馆的解剖台上望着这只庞然大物,不禁兴奋地打电话给同行们:“快来看!我们找到了一只巨型鱿鱼!”但他忘记了一件事——那天是 2003 年4月1日,愚人节。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个恶作剧,直到奥谢发出照片,全球媒体才蜂拥而至,他的手机也因此整整响了一个月。

奥谢曾长期研究另一种大型鱿鱼——大王鱿(Giant squid),这种生物最长可达13米(43英尺)。但当他面对大王酸浆鱿时,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大王酸浆鱿的触腕上有旋转式钩爪,可以360度旋转。© Te Papa/CC BY 4.0

“大王鱿对我来说已经有些无聊了,”奥谢回忆道,“它只是体型大,但没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而大王酸浆鱿的特征实在是太惊人了!它的触腕上有旋转式钩爪,喙部比大王鱿更大、更坚固。”尽管大王鱿的触腕更长,但大王酸浆鱿的外套膜更粗壮,重量更大,它的体重可超过500公斤,是真正的深海巨兽。

但大王酸浆鱿远不只是被放大版的普通鱿鱼。


© Te Papa Collections Online

它的眼睛直径可达11英寸(27.5厘米),是迄今为止已知动物中最大的眼睛[2]。它的喙由一种类似于人类头发和指甲的蛋白质构成,呈尖锐的爪状,可撕下猎物的肉块。而它体内的另一种器官——齿舌(radula),布满锋利的牙齿,用于将咬下的肉块进一步撕碎成更小的部分。


大王酸浆鱿的喙与人类手的大小比照。© Te Papa/CC BY 4.0


大王酸浆鱿的齿舌(图中黄色部分),上面布满了一排排细小的牙齿。© Sally Parker/Smithsonian Institution

在它的触腕上,还长有显眼的钩爪。尽管其他种类的鱿鱼(包括大王鱿)在吸盘内部拥有小型牙齿,但大王酸浆鱿的钩爪更为突出——这些弯曲的钩子是它捕猎时的重要武器。令人惊讶的是,它的钩爪甚至能够旋转360度。不过,科学家仍不确定这些钩爪是否由鱿鱼主动控制,还是当它们勾住猎物时会自行旋转。

史蒂夫·奥谢利用大王酸浆鱿的发现及随之而来的媒体关注,批评新西兰的渔业政策,指责其在南大洋进行的某些破坏性捕捞行为。他的言论导致渔业界对他参与相关研究持有一定抵触情绪。但在这场争议之中,奥谢最终为Mesonychoteuthis hamiltoni赋予了一个正式的通用名称——“大王酸浆鱿”。

在奥谢将第一只大王酸浆鱿摆放在实验台上的两年后,渔民们几乎成功捕获了一只活体标本。2005年,一艘在南大西洋南乔治亚岛(South Georgia)附近捕捞巴塔哥尼亚齿鱼(Patagonian toothfish)的渔船,在钓线上钩到了一只大王酸浆鱿。五名渔民尝试将其拉上船,但未能成功。这只鱿鱼在海面上剧烈挣扎的场景被录制下来,被认为是人类首次拍摄到活体大王酸浆鱿的影像。

2007年2月,新西兰渔船圣·阿斯皮林号(San Aspiring)在南极罗斯海捕捞巴塔哥尼亚齿鱼时,收起钓线时意外地发现了一只完全成年的、仍然存活的大王酸浆鱿。


圣·阿斯皮林号捕获的成年大王酸浆鱿(左图),科学家们在检查解冻后的大王酸浆鱿尸体(右图)。© Sanford San Aspiring RNZ/Alison Ballance

这只鱿鱼为了抢食齿鱼,最终自陷绝境。“它试图从长线上抢走一条齿鱼,结果自己被缠绕进了主钓线和子线之间,被拖到了海面。”新西兰国立博物馆的鱼类学策展人安德鲁·斯图尔特(Andrew Stewart)说道。他是全球最受尊敬的鱼类科学家之一。

这只鱿鱼估测体重达450公斤,长度约10米(30英尺)。由于在挣扎过程中,渔船的钓具划破了它的身体,导致它受了重伤,如果直接放回大海,它很可能无法存活。圣·阿斯皮林号上有新西兰渔业科学家随船考察,以便在意外发现新物种或稀有生物时进行记录。斯图尔特回忆说,“他们看到它浮在海面上,紧贴在船边,就意识到它因钓线受伤太严重,已经无法自行游走。”

迄今为止,人类发现的大王酸浆鱿几乎全部来自深海。

“要把它弄上船十分困难,”斯图尔特补充道,“你要面对一个完全松软无骨的生物,该如何把它从船侧吊起放到甲板上? 弄上来之后,又该如何处理? ”这只体型完整且仍存活时被捕获的大王酸浆鱿,显然达到了科学家们值得保存的标准。 但他们面临的最大挑战是: 如何在捕捞作业结束前,将其完整保存?


大王酸浆鱿的巨大眼睛。© Te Papa/CC BY 4.0

“他们成功地将它搬到了甲板下方,并把它冷冻在一个‘鹈鹕箱’(pelican bin)里。”斯图尔特解释道。他当时正是第一位接到渔业观察员通报,说有一只巨型鱿鱼被捕获的人。

这种鹈鹕箱是一种容量1立方米(35立方英尺)的容器,通常用于存放燃油或其他物资。当渔船进入南大洋作业时,这些箱子会被清空、清洗,用于存放鱼类内脏或科研样本。这次,他们直接把半吨重的大王酸浆鱿塞进了箱子里,冷冻成了一只巨型‘鱿鱼冰棍’。当圣·阿斯皮林号最终返回惠灵顿时,这种冷冻方式也让搬运变得相对简单。“你只需要用叉车直接抬走就行了。”斯图尔特说道。这只大王酸浆鱿被立刻送往新西兰国立博物馆的冷藏室。

“当时我们都在犯愁,‘该怎么处理这个庞然大物呢?’”斯图尔特回忆道。即便只是解冻这只冷冻标本,都成了一个难题,更别说要保存它了。“由于这种生物的构造和化学成分,解冻过程中可能会出现外层腐烂,而内层仍然是冻住的。”斯图尔特解释道。因此,我们建造了一个巨大的木制水槽,内壁涂了三层橡胶水泥,并覆盖了三层厚重的聚乙烯塑料。

奥谢和他的团队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使用低温盐水溶液来控制解冻速度。“如果冷冻时形成的冰晶膨胀,会破坏鱿鱼组织,使其变得糊状。”奥谢补充道。“解冻时,冰晶融化后,鱿鱼的体积会缩小,我们可以肉眼观察到它逐渐塌陷。”为了防止尸体腐败,科学家们需要给鱿鱼的组织注入福尔马林溶液,但浓度的选择至关重要。

2014年,奥克兰理工大学科学家凯特·博尔斯塔德对大王酸浆鱿的检查进行了现场直播。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我们使用了4%的福尔马林液。”奥谢说道,“先从内部固定组织,然后再将整个标本浸泡到福尔马林-海水混合溶液中。”接下来的48至72小时里,科学家们需要不断监测溶液的pH值,因为一旦pH超过7,鱿鱼手臂和吸盘上的钙质钩爪就会开始溶解。

当pH变得过酸时,他们会更换福尔马林液,以确保标本颜色的完整保留。“最终,我们得到了一个外观完美的标本。”奥谢说。

新西兰国立博物馆深知这只大王酸浆鱿可能会成为明星展品。但斯图尔特表示,这具解冻后的庞大尸体带来了全新的难题:“首先,我们该如何展示它?其次,我们又该如何运输这只松软无力的庞然大物?”

大王酸浆鱿适应了深海环境的巨大水压,因此它柔软的身体能够依靠周围的水体支撑。而在空气中,它的身体会因失去支撑而塌陷。“如果操作不小心,整个身体可能都会散架。”斯图尔特说道。

新西兰国立博物馆的解决方案是联系附近北帕墨斯顿市(Palmerston North)的一家玻璃制造公司,该公司采用特殊技术制作了一个专门用于展示大王酸浆鱿的弧形玻璃展柜,这种工艺在制作过程中不会产生气泡。

这个展柜被安装在惠灵顿市中心、距离博物馆约900米的一处地点,就在解冻后的鱿鱼存放地旁边。博物馆的专家们必须考虑,如何既能保存这只鱿鱼,又能将它安全运输到博物馆。“我们应该用什么来保存它、展示它?又该如何把它从这里运送到博物馆?”斯图尔特说道,“我们不能用酒精或甲醛溶液,因为这涉及健康安全、消防风险管理等问题。”


从大王酸浆鱿触手上分离出来的吸盘和钩爪。© Te Papa/CC BY 4.0

团队中的另一位成员建议使用聚丙二醇(Polypropylene glycol)浸泡鱿鱼。虽然斯图尔特表示这种物质本身无毒,但“为了防止细菌和真菌滋生,必须加入一种相当有毒的生物抑制剂”。

就在团队苦思如何运输这具巨大的鱿鱼遗体时,大自然的一项基本力量——重力,为他们提供了帮助。惠灵顿是座多山的城市,而鱿鱼存放地点位于一段下坡路的顶端。他们想出了一个方案:在深夜交通稀少时,用一辆平板卡车运送这具鱿鱼尸体。为减轻重量,运输前会先将容器内的液体排空。“它就这样在深夜悄然滑行下去,趁着没有车辆通行,我们还可以调整交通信号灯让它顺利通过。”最终,大王酸浆鱿被安全卸载,正式入驻国立博物馆,成为来自深海的“使者”,让人们得以一窥鲜有人涉足的深海世界。

“有些人会说,‘哦,它看起来有点残破,好像快散架了。’但实际上,它的状况比刚从福尔马林液取出时好不了多少,”斯图尔特说道,“在被拖上渔船之前,它已经严重受损。”

“它仍然会缓慢腐烂,这是不可避免的。光照、温度变化……都会加速它的降解。 它看起来确实有点像科学怪人(Frankenstein's monster),有些部位被缝合起来。 ”斯图尔特补充道,“彼得·杰克逊(《指环王》导演)甚至还特意来做了一些笔记。 ”


大王酸浆鱿和大王鱿不同,其成年后的体重相较于后者重很多。© Emmanuel Lafont/BBC

像新西兰国立博物馆收藏的这具标本,为科学家提供了关于这种神秘深海头足类动物的生物学和行为线索。 迄今为止,人类发现的大王酸浆鱿几乎全部来自深海。 它们要么被渔网缠住,要么因试图捕食渔线上的鱼类而被捕获。它们与人类的交集往往是无意的,通常充满暴力,而且非常短暂。

科学家们正一点点拼凑出关于大王酸浆鱿的生命周期和生活习性,但仍有许多未解之谜。 这就像试图用几张零散的度假照片去拼凑一个人的人生经历——大部分故事仍然隐藏在镜头之外。

大王酸浆鱿进化得极其适应寒冷黑暗的环境,并在极寒深海的食物链顶端占据一席之地。它们的主要猎物是南极深海的大型鱼类,如巴塔哥尼亚齿鱼(又称智利海鲈)。 据英国环境、渔业和水产科学中心的弗拉基米尔·拉普季霍夫斯基(Vladimir Laptikhovskiy)研究,在2011年至2014年间,渔民捕获的几十条巴塔哥尼亚齿鱼身上都带有大王酸浆鱿触腕钩爪留下的典型伤痕[3]。 “考虑到成年大王酸浆鱿的体型,巴塔哥尼亚齿鱼可能是它最常见的猎物,因为南极附近几乎没有其他体型相当的深海鱼类。 ”他在2015年接受《新科学人》(New Scientist)采访时表示。 不过,也有报道称,幼年大王酸浆鱿(它们生活在更浅的海域)曾在企鹅和其他海鸟的胃内容物中被发现[4]。

据推测,除抹香鲸和南极睡鲨(Southern sleeper shark)外,几乎没有其他动物会捕食大王酸浆鱿。南极睡鲨是一种行动缓慢但力量强大的深海鲨鱼,体长可达4.2米。大王酸浆鱿的巨大体型本身就是一种生存策略——长得足够大,就能减少被捕食的风险。这种生长速度十分惊人。


大王酸浆鱿的外套膜形状与大王鱿的流线型截然不同。© Te Papa/ CC BY 4.0

与大王鱿类似,大王酸浆鱿的寿命被认为不会超过五年,尽管确切的寿命仍是个谜[5]。它们似乎比小型鱿鱼物种的寿命更长——大多数小型鱿鱼物种的寿命只有一年多一点——但考虑到它们巨大的体型,它们的寿命却非常短。

这种现象被称为“深海巨大”(abyssal gigantism),许多栖息于寒冷深海的生物(如蜘蛛蟹)都表现出这种特征。奇怪的是,这种巨型化并不需要大量的能量。2010年南佛罗里达大学的一项研究估计,一只大王酸浆鱿可以仅凭一条5千克的齿鱼维持约160天的生存——相当于每天仅需30克的食物,或仅45卡路里的能量[6]。大王酸浆鱿栖息的南大洋深海区温度通常在1.5°C(34.7°F)左右,研究表明,随着个体体型的增大,它们的新陈代谢效率也会提高。关于大王酸浆鱿的新陈代谢研究表明,它们的生活节奏非常缓慢,大部分时间可能只是静静地漂浮,等待伏击猎物。


深海巨大现象:2004年5月20日,一个孩子在参观加利福尼亚州长滩的太平洋水族馆时,将头伸向了一只蜘蛛蟹。© Robyn Beck/AFP via Getty Images

大王酸浆鱿那双巨大的眼睛,被认为是为了探测大型捕食者(如抹香鲸)而进化的,而不是用于在远距离发现猎物[6]。

幼年大王酸浆鱿被认为生活在500米(1640英尺)以上的浅层海域,而随着生长,它们会逐渐下潜,最终栖息在最深可达2000米(6560英尺)的深海中。

大王酸浆鱿的生命周期仍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谜团。新西兰国立博物馆的一名工作人员试图填补这些空白,并为此写了一本书。《Whiti:深海中的大王酸浆鱿》(Whiti: Colossal Squid From the Deep)是一本由维多利亚·克莱尔(Victoria Cleal)创作并于2020年出版的儿童读物,讲述了一只大王酸浆鱿从微小的卵孵化,最终成长为世界上最大的无脊椎动物的故事。

克莱尔说,她之所以被选中撰写这本书,是因为她在为儿童展品编写说明标签方面的经验,使其语言更加友好和非正式。“他们知道孩子们对大王酸浆鱿的信息有着几乎无法满足的渴望,无论是书籍、展览说明还是视频,”她说道,“它一直吸引着参观者,来到博物馆的每个人都想看看大王酸浆鱿。”

“如今,有些当初看到它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 我很喜欢这样的想法——总有一天,他们可能会带着自己的孩子回来,再次看看它。”


大王鱿,即传说中的海怪克拉肯,1877年在纽芬兰被发现。© Wikimedia Commons

尽管科学家们费尽心思展出这只大王酸浆鱿,但岁月仍然留下了痕迹。“现在那只鱿鱼已经不再是最初的样子了,”克莱尔说,“它的眼睛被移除了,身体其他部位也有许多缝合的痕迹。我在书里确实提到了它,以便让这本书和国立博物馆之间建立联系。但这只鱿鱼的结局很不幸——它被渔线钩住,最终死去。”

在书中讲述另一只仍然在南极海域游弋的鱿鱼,让克莱尔能够想象它完整的一生,尽管其中仍有许多未解之谜。在鱿鱼专家凯特·博尔斯塔德的帮助下,克莱尔开始着手创作。然而,在故事中加入雄性鱿鱼是不可能的,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观察到过它们。“但我们仍然可以想象,比如在2000米深的水下会是什么样子,尽管从未有人下潜到罗斯海的那个深度。”她强调,“Whiti”(毛利语,意为“改变”或“翻转”)的故事必须建立在可能性的范围内。

克莱尔认为,大王酸浆鱿的巨大体型和令人敬畏的外表正是它吸引年轻观众的原因,但实际上,这种深海“怪物”相对无害。许多关于大王酸浆鱿的描述都会让人联想到古老传说中的海妖克拉肯(Kraken),它们曾令水手们闻风丧胆。但事实是,这些生物生活在极深的海域,远离海岸,人类几乎不可能在水下与它们面对面相遇。而正是我们对大王酸浆鱿及其栖息环境的无知,使得它们更加神秘。“这是一片神秘的世界,我想这正是它吸引所有人的地方。我们根本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想象中的克拉肯》(Kraken of the imagination),约翰·吉布森(John Gibson),1887年。© wikipedi

克莱尔还表示,她想要讲述大王酸浆鱿的故事,部分原因是希望孩子们能想象在这个寒冷、黑暗的深海中,可能还栖息着其他未知生物。“我认为这对孩子们来说是件很棒的事情——它可以激发他们对科学职业的兴趣,让他们意识到,‘世界上仍然有许多未知的事物等待被发现。如果一切都已经被探索完了,那你为什么不尝试成为一名海洋生物学家呢?’”

詹姆斯·埃里克·汉密尔顿(James Erik Hamilton)是一名海洋生物学家、博物学家,他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福克兰群岛及周边岛屿度过。1919年,他来到这里进行海狗种群调查。几年后,他成为福克兰群岛附属领地的行政官,并在1920年代的大部分时间里,在南大西洋各岛屿的捕鲸船或捕鲸站工作。

在1924/25年的冬天,汉密尔顿在检查一头抹香鲸的胃内容物时,发现了一些他从未见过的东西:来自某种神秘巨型鱿鱼的触腕,其末端带有锋利的钩爪。


汉密尔顿发现的巨型鱿鱼遗骸现如今被保存在伦敦自然史博物馆的一个罐子里。© Javier Hirschfeld/BBC

汉密尔顿认为它们是科学上未知的物种,于是将其保存起来,并寄往伦敦的大英博物馆动物学部。

不久后,《自然历史杂志》(Journal of Natural History)发表了一篇报告[8],描述该生物的触腕“带有4到9个大型钩爪”,而其“腕端仅由钩爪组成,并且能够向任意方向旋转”。汉密尔顿的样本成为了大王酸浆鱿的首个科学记录。1925年,盖伊·科本·罗布森(Guy Coburn Robson)首次对其进行描述,并以汉密尔顿的名字命名了这一物种。然而,汉密尔顿于1957年去世,未能亲眼见证完整的大王酸浆鱿被发现的那一天。

当我与奥谢交谈时,提到了汉密尔顿一个世纪前发现的触腕,他的反应立刻变得激动:“你去看过它们吗?”原来,那些最早定义该物种的触腕,至今仍存放在伦敦自然史博物馆的软体动物部门的架子上,浸泡在玻璃罐中。我随后给奥谢的朋友、博物馆软体动物部门的高级馆长乔恩·阿布莱特(Jon Ablett)发了一封邮件,并收到了几天后去参观的邀请。

几周后,阿布莱特带我穿过博物馆那仿佛无穷无尽的走廊,寻找这根“大海捞针”般的标本。“仅仅软体动物部门,就有800万件藏品。”阿布莱特语气轻松地说道。


乔恩·阿布莱特在博物馆地下室里观察一只巨大的鱿鱼触腕。 © Javier Hirschfeld/BBC

在这些存档的储藏柜中,陈列着成百上千个玻璃罐,每个罐子里都存放着某种曾经是科学新发现的生物(或生物的一部分)。阿布莱特找到了正确的柜门并打开它。那里,一只标签上写着“Mesonychoteuthis Hamilton, 1925”的玻璃罐中,静静地躺着汉密尔顿百年前发现的鱿鱼残骸——第一份来自海洋深处的科学证据。

“奇怪的是,我们对这些标本是如何被发现和回收的,了解得并不多,”阿布莱特说道,“在当时,采集标本的方式几乎没有被详细记录,人们也不会意识到某个标本的重要性,直到后来才明白它的科学价值。”

据推测,那头抹香鲸是在福克兰群岛附近被捕获的,而触腕随后被送往当时的大英博物馆。罗布森在标本运抵后对其进行了研究。“过去200年里,我们保存动物的方式基本没有变化。”阿布莱特解释道,酒精仍然是常用的保存液。“对于许多无脊椎动物,尤其是深海生物,保存技术可能会导致其外观发生扭曲,并且通常会让它们缩水。”

如今,这些已有百年历史的触腕显得臃肿且颜色怪异,但那些曾让汉密尔顿如此着迷的旋转钩爪,仍然清晰可见。

“这些基本上就是被咀嚼过的胃内容物……主要是嘴周围的一圈肉,外加部分断裂的触腕,就这么多了,”阿布莱特说道,“但汉密尔顿依然能认出,这些残骸和已知的任何其他鱿鱼都完全不同,因此它必定是一个新物种。而且,我猜抹香鲸在深海捕猎的能力远远胜过当时的科学家,甚至可能比我们现在的技术还要强。”


大王酸浆鱿的喙经常出现在抹香鲸的胃中。© Javier Hirschfeld/BBC

由于这些大王酸浆鱿的残骸早于分子生物学分类技术的出现,因此对它们的进一步研究可能会提供更多关于其生命的线索。阿布莱特说,科学家们已经确认,大王酸浆鱿和大王鱿是完全不同的生物[9]。“它们的亲缘关系并不密切。”他说道。

阿布莱特说道,巨型鱿鱼引发了一些令人好奇的问题,比如为什么某些鱿鱼能长到如此巨大,而其他种类却始终保持相对较小的体型。“让我一直着迷的一点是,与巨型鱿鱼关系密切的许多种类——也就是玻璃鱿(Cranchiid squid)——体型都非常小,往往只有几英寸长。但就只有这一种长得如此巨大。”

“变得庞大的一大好处当然是,没有东西能吃掉你。”

距离大王酸浆鱿首次被发现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 阿布莱特 表示, 我们对它的了解依然少之又少 。 在他研究这个神秘深海巨兽的 20 年里,他发现“它们的出现频率实在太低了”。“它们在野外、自然栖息地中的状态至今未曾被直接观察到。”

不过,从生物学角度来看,我们仍能找到一些线索,推测它们在南大洋深寒水域中的生活方式。“看看大王酸浆鱿的外形,它非常松软,看起来一点都不流线型。”这一点让他认为它可能是一种伏击猎食者。“它是不是藏身在黑暗的深海中,等待猎物经过?”他问道。

阿布莱特还指出,科学家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有大王酸浆鱿的地方,就不会有大王鱿。这两种头足纲巨兽似乎在全球海洋中划定了一条看不见的界限,彼此互不踏足。而且,极寒海域似乎是大型生物的“热点”,他补充道:“特别是在极地,似乎有一种趋势,生物会变得非常、非常大。”

博物馆玻璃罐中封存了一百年的触腕,并不是馆藏中唯一的大王酸浆鱿遗骸。在地下室的一个隐秘房间里(这里不对公众开放)存放着许多装满奇异生物的罐子和储存槽。(如果你看过汤姆·克鲁斯主演的《新木乃伊》,你可能会对这个场景有所印象。) 一整条科莫多巨蜥——它生前曾是伦敦动物园的居民——漂浮在一个巨大的储存槽中。深海鲨鱼的头颅泡在巨大的罐子里,露出满嘴獠牙。

而另一些罐子里,则存放着从海中打捞上来的更大块的大王酸浆鱿遗骸。阿布莱特甚至从储存槽中取出了一些残片拍照——在荧光灯的照射下,保存液中的鱿鱼组织泛着光泽。

在另一个巨大的储存槽里,部分大王酸浆鱿的遗骸悬浮在防腐液中。这个储存槽里还有一整条完整的巨型鱿鱼,它的长长触腕从斑驳的外套膜上拖曳而出,远远延伸开去。你可以想象,如果这个展品对外开放,络绎不绝的游客会排成长队驻足观看。

这个储存槽是由专门从事艺术装置的技术人员建造的。如果未来博物馆幸运地得到一条完整的大王酸浆鱿,他们或许不得不再造一个更大的储存槽。或许,这两种巨型鱿鱼能在死后真正“相遇”。


© Emannuel Lafont/ BBC

与此同时,科学家们将继续拼凑关于世界最大无脊椎动物的点滴信息。但这也让人不禁思考:在深海的幽暗世界里,是否还潜伏着尚未被发现的未知巨兽?

“大多数新发现的物种都很小,因为这些生物很容易被忽略,”阿布莱特说道,“但如果我说我不希望有比大王酸浆鱿更大的生物,那我就是在撒谎。我的意思是,我们该怎么称呼它呢?”

参考文献:

[1]news.bbc.co.uk/2/hi/science/nature/2910849.stm

[2]www.tepapa.govt.nz/discover-collections/read-watch-play/colossal-squid/anatomy-colossal-squid/eyes-colossal-squid

[3]www.tandfonline.com/doi/full/10.1080/00222933.2015.1040477

[4]link.springer.com/article/10.1007/s00300-017-2104-5

[5]estudogeral.uc.pt/handle/10316/117877

[6]www.cambridge.org/core/journals/journal-of-the-marine-biological-association-of-the-united-kingdom/article/abs/slow-pace-of-life-of-the-antarctic-colossal-squid/C65E7D6CAE8A77365BDB695C1F34E4D4

[7]link.springer.com/article/10.1186/1471-2148-13-187

[8]www.tandfonline.com/doi/abs/10.1080/00222932508633309

[9]www.tepapa.govt.nz/discover-collections/read-watch-play/colossal-squid/difference-between-colossal-squid-giant-squid

文/Stephen Dowling

译/tamiya2

校对/tim

原文/www.bbc.com/future/article/20250130-colossal-squid-the-eerie-ambassador-from-the-abyss

本文基于创作共享协议(BY-NC),由tamiya2在利维坦发布

文章仅为作者观点,未必代表利维坦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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