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秋天，妈站在巷子口喊我：＂小侬子，你今年都25了，要是再不下乡，这辈子就完喽！＂
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我的心窝子。我叫吴侬子，在沪市第三机械厂当临时工，每天推着板车往返于各个车间之间，日子过得看不见头。
那会儿我爹早就不在了，记得他走那天，整个工厂的人都来送行。妈后来受不了清苦，改嫁到外地去了，临走时连句话都没留下。
我寄人篱下在叔叔家生活，婶子整天嘀咕着多一张嘴就多一份负担，连口热汤都不让我喝。
厂里正在精简人员，像我这样的临时工首当其冲。看着工友们一个个收拾铺盖卷走人，我知道，再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那天下午，我主动去公社报了名。办公室里坐着个戴眼镜的干部，翻看我的档案时眉头都拧成了疙瘩。
＂你这年纪是大了点，不过既然愿意去，那就批了吧。＂他摘下眼镜，用袖子擦了擦镜片说道。
临走那天，叔叔给了我50块钱，婶子包了几个咸鸭蛋，倒是难得地和气了一回。我知道，他们是盼着我走。
坐在去山区的拖拉机上，颠簸了整整一天，天还下着绵绵细雨。雨水打在脸上，混着泥土的气息，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到了大山沟生产队，天都黑透了。生产队长王大柱打着马灯在路口等我，脚下的泥巴裹得厚厚的。
＂后生，你可算来了。这山沟里条件苦，你得有个心理准备。＂王队长一边走一边说。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昏暗的油灯下，一个女人正在灶台前忙活。炊烟袅袅升起，倒是让这个陌生的地方多了几分烟火气。
＂春花嫂，这是新来的知青，你这院子大，让他先住几天。＂队长说完就走了，留下我和那个叫钱春花的女人面面相觑。
春花今年30出头，据说她男人三年前去县城干活出了事。她个子不高，脸上还带着些许江南女子的秀气，只是眼神里透着股化不开的愁绪。
刚住下那阵子，我浑身不自在。城里来的后生，连锄头都拿不好，干活时手上起了好几个大泡。
春花却一点没嫌弃我，手把手教我插秧、锄地。晚上回来，她总是把饭菜做得热腾腾的，还特意煮了红糖姜水给我暖身子。
＂你这手啊，得慢慢练。＂她看着我手上的泡，轻轻摇头，转身去找些草药给我敷上。
村里人背后嚼舌根，说春花存着心思想把我这个城里人＂套＂住。茶余饭后，那些闲话传得越来越难听。
有几回我气不过，想出面解释，春花拦住了我：＂不用理他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咱们心里明白就成。＂
慢慢地，我学会了干农活，也能帮着春花修理院子里的东西。看着她一个人操持家务，我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那年夏天格外闷热，我得了重感冒，烧得迷迷糊糊的。春花守了我一整夜，用凉毛巾给我擦额头，嘴里一直念叨着：＂可千万别有事啊。＂
半夜我听见她在说：＂傻小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咋跟你家里人交代啊。＂那声音里带着哭腔，听得我心里一阵发紧。
等我病好了，春花却病倒了。我骑着自行车去了三趟县城，好不容易才把郎中请来。看着她躺在炕上，我心里那道坎儿终于迈过去了。
＂春花，咱俩成个家吧？＂我红着脸说。她愣了好久，眼泪簌簌地掉，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正当我以为有了着落的时候，村里来了封信。原来是我妈打听到了我的下落，说是在新单位有关系，能给我安排个正式工作。
我举着那封信，在田埂上坐了一整天。春天的风吹过麦田，带着泥土的芳香。春花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在地里干活。
晚上，我跟她说：＂我不走。＂她愣住了，随即说：＂你傻啊，那可是正式工作，多少人想要都要不来。＂
我把心里话和盘托出：＂这些年，叔叔家就没把我当自家人。我妈改嫁后，连个过年都找不到回去的地方。在这儿跟你过，我踏实。＂
就这样，我们成了家。村里人的闲话更多了，说我是吃错了药，放着大城市不要，跟个寡妇过日子。
1976年春天，我们有了个闺女，取名叫吴春侬。春花说，要把咱俩的名字都记住。看着她抱着孩子的样子，我觉得这辈子值了。
日子渐渐好起来了，我们养了两头猪，还开垦了山坡地种果树。春花对我是真心实意的好，每次我干活回来，她总把饭菜热好等着。
有一年，我发现春花在偷偷摸摸地学认字。原来她想看懂我以前写的日记本。等她认全了字，就经常翻看那本日记，看到感动处还会抹眼泪。
＂你写的字真好看。＂她时常这么说，眼里满是崇拜。
日子平淡中也有波折。1978年城市恢复高考，村里的知青都走了。我妈又寄来信，说要是想回城，趁现在还来得及。
那几天，春花总是心神不宁。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直到我当着她的面把那封信撕了，她才安心。
＂我就怕你后悔。＂她小声说，眼里含着泪花。
我笑着说：＂傻啊，这些年要不是你，我连个家都没有，还后悔什么？＂
闺女慢慢长大，越来越像春花，性子也倔。1985年她考上了师范学校，全村都传遍了。春花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说：＂咱闺女有出息，以后就不用像我这样做苦力了。＂
现在我们村里条件好多了，通了电，修了水泥路。闺女也当了小学老师，找了个本分的女婿。每次看着她们娘俩围着炉子说笑，我就觉得这辈子值了。
昨天，春花又问我后不后悔当年的选择。我看着她被岁月和劳作刻下印记的脸，心里满是感激。
有时候想想，城里的生活是诱人，但哪有家的温暖来得实在？人这辈子，能找到个温暖的家，就是最大的福分。
那些年，我们一起经历了太多，苦也好，甜也罢，都成了难忘的回忆。现在坐在院子里，看着春花还在忙前忙后，我就觉得，这样的日子，值得用一辈子去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