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丨田栋梁
每周一上午和周二、周三下午，是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成瘾-疼痛专病门诊开诊时间，该门诊致力于为成瘾和慢性疼痛患者提供精准的诊疗服务。物质成瘾科主任杜江向“医学界”表示，目前门诊病人量绝对数值虽然不是很多，但比她想象中的还是要多一些。
数据显示，中国慢性疼痛患者超3亿人，并以每年1000万至2000万人的速度快速增长，但慢性疼痛患者就诊率不足60%。相比疼痛，成瘾患者——不管是药物成瘾还是其他类型成瘾——更是“讳疾忌医”。据杜江主任临床观察，成瘾患者就诊率很低，很多人并不认为自己的成瘾行为是需要医疗干预的问题，大多就诊的成瘾患者都是被家属连骗带哄被动过来，主动就诊的动机非常弱。
上海市精卫中心的成瘾-疼痛专病开设于2023年，是当前国内精神卫生机构中针对成瘾-疼痛问题开设的唯一专病门诊。杜江主任指出，目前国内很多精神专科医院都尚未开设成瘾科，很多综合医院虽然开设了疼痛科，但可能没有顾及镇痛药物所致成瘾，以及疼痛和成瘾之间的关系，率先开设这个专病门诊，就是因为这个问题需要正视、需要宣传，让更多大众知晓成瘾和疼痛的相关知识。
成瘾-疼痛专病门诊。受访者供图
成瘾-疼痛专病门诊面向的患者群体，既有慢性原发性疼痛患者，也有慢性疼痛所致药物滥用者。
此外，该门诊的诊疗对象还包括其他成瘾患者，如新型精神活性物质（氯胺酮、摇头丸、笑气等）滥用及依赖者，酒精、镇静催眠药滥用及依赖者，游戏障碍、赌博障碍等行为成瘾者，其他物质滥用/成瘾共病其他精神疾病者。
早在2020年之前，杜江主任就有了开设成瘾-疼痛专病门诊的想法，并且已经做了前期调研，还向医院递交了申请，院领导也很支持。但新冠疫情让门诊延迟了三年才开诊。
对于开设这一专病门诊的原因，杜江主任介绍，首先很多疼痛有心因性因素的影响，属于心身疾病，此外，疼痛病人会用到的一些镇痛药物具有成瘾的特性，长期使用可能会造成成瘾问题，她们希望能为这些患者提供一个就医渠道。
对于来成瘾-疼痛门诊的慢性疼痛患者，医生会先明确是器质性病变引起的疼痛，还是心理因素所致疼痛，对器质性疼痛患者会建议到综合医院疼痛科就诊。
但事实上，到上海市精卫中心就诊的疼痛患者，往往已经看过多家医院的疼痛科还不能解决问题。“来我们门诊的疼痛患者，大多数都已经在综合医院排除了器质性的问题了。”
对于单纯的心因性疼痛问题，杜江主任表示相对容易解决，目前精神科针对心因性疼痛的药物疗效显著。“使用抗焦虑的药物，用药之后一般心因性疼痛都会缓解，比较麻烦的还是阿片类药物依赖所致的问题，这样的患者因为疼痛和药物依赖两个问题会互相影响，处理起来比较困难。”
杜江主任近期接诊过一个因膝盖疼痛导致药物依赖的患者，这个患者在综合医院疼痛科接受过神经阻滞手术等多种治疗方法，疼痛依然难以缓解，后来有医生给他开了羟考酮（奥施康定），这是一种口服阿片类药物，虽然可以止痛，但也具有高度成瘾性，2021年大热的美剧《成瘾剂量》就是围绕这一药品的成瘾问题而展开故事。
当那位膝盖疼痛患者来到杜江主任的门诊时，他已经有些分不清自己的膝盖疼痛到底是实实在在的疾病导致的疼痛，还是他药物成瘾后的戒断症状，或是两者的叠加。
杜江主任建议他先停掉止痛药，同时辅以控制戒断症状的药物，止痛药物停掉后观察一个礼拜，再对疼痛的问题进行诊断。“去掉一些影响因素，能更好地帮医生做出判断。”
药物依赖的患者，通常需要住院治疗，因为戒断治疗所使用的药物不允许外带，患者经过10-14天的治疗，出院前会停掉所有药物。但杜江主任也特别指出，很多人对成瘾科都有一个错误认知，认为把病人送来就能彻底戒断。“其实不是这样的，成瘾性疾病的一大特点就是容易反复，出院后再复发很常见，所以要正确地看待复发问题。”
对于药物依赖戒断治疗后，疼痛问题还依旧存在的患者，为了避免使用阿片类止痛药物让患者再度产生药物依赖，杜江主任通常会建议患者最好能通过非药物的方式来解决疼痛问题，尽量避免再接受阿片类药物治疗，防止成瘾。
对于心因性疼痛患者，精神科通常将其归类为焦虑谱系障碍，只是患者的焦虑症状没有表现在情绪上，而表现在了躯体症状上。杜江主任表示，心因性疼痛部位往往不固定，临床上称之为“游走性疼痛”，可以作为焦虑谱系疾病治疗，这类治疗需要维持较长的时间，患者要服用6-12个月的抗焦虑药物。
上海市精卫中心物质成瘾科建立于1997年，是国内较早建立成瘾专科的医院。学科带头人赵敏教授，也是上海市精卫中心现任院长。
赵敏院长可以被称为上海科学戒毒第一人，既往通常把吸毒者都视为单一的违法者，真正从医学的角度和研究的角度来看待毒品成瘾问题，是从赵敏教授到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开始，就是她带领团队建立了国内第一个海洛因的队列研究，并做了很多研究工作。
此后又建立了冰毒队列研究，随着互联网的发展，行为成瘾的人越来越多，她们又建立了赌博障碍队列研究和游戏障碍队列研究。杜江主任说：“我们也是随着成瘾问题的不断变化，而不断增加新的研究方向，目前我们不管是临床还是科研，都在国内处于前沿地位。”
建立队列研究是一项耗时耗力也耗钱的工程，但这项工作又非常有价值。杜江主任表示，建立队列研究后，能够帮助医生更好地了解这些患者的特征和病情进展，也才能针对性地去开发新的干预方式。
目前，上海市精卫中心成瘾科除了药物治疗外，还有物理调控疗法、心理治疗等多种疗法，此外还利用人工智能技术对患者进行一些干预治疗。
成瘾患者出院并不意味着已经完全康复，事实上这才迈出第一步，住院治疗只是帮助患者改善戒断症状，后续还需要心理治疗、社工等的帮助。
但现状是，除了针对吸毒人员已经建成了社区戒毒和社区康复的体系外，对于其他类型成瘾，如酒精成瘾、赌博成瘾、烟草成瘾等，患者出院后往往只能依靠家庭的帮助了。
包括疼痛患者的药物依赖问题，现在国内很多大的综合医院都有疼痛科和精神科，如果这两个科室能够形成协作，为患者提供综合治疗，能够最大程度地帮助患者。目前疼痛和成瘾无论从临床和科研角度都有非常多值得探索的方向，可以慢慢发展起来。
专家简介
杜江
博士、主任医师、临床心理学博士生导师。
专业职务：物质成瘾科主任，“上海交大医学院高峰高原”培养计划；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访问学者。
学术任职：中国药物滥用防治协会副会长，上海市医师协会精神科分会委员。
专业特长：擅长酒精、苯二氮䓬类药物及非法物质成瘾、行为成瘾，以及相关情绪问题的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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