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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是要人，还是要面子？”祖母屹立在堂屋门槛上，一手叉腰，一手指向炕上躺着的父亲，嗓音之大，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
炕上那人，却似那耳旁之风一般，嘴里叼着一根，已然快燃尽的烟卷，脸微微一扭，眼缓缓一闭，佯装出一副熟睡的模样。
祖母气得直跳脚，转身冲祖父嚷道：“老头子这事儿你就不管了？张家那闺女多好一个人儿，他倒好嫌人家丑！丑能填饱肚子吗？”
祖父慢悠悠地从烟斗里磕了磕烟灰，长叹一声：“罢了别骂了孩子心气高，咱们再劝劝吧。”
劝？祖母一听火更大了，抄起扫帚就往炕边冲：“我今天非好好教训这个没良心的不可！”
父亲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躲过祖母的扫帚，嚷道你们非逼我娶她，可你们瞧瞧她啥模样！黑不溜秋的，壮得跟头牛似的，跟个假小子一样！让我娶她，我以后怎么见人？”
祖母气得手直颤：“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就知道要面子！你仔细想想，你还能找着啥样的？你看看咱家现在啥光景？说白了不就是想让人家姑娘来给咱家当牛做马吗？你倒好还嫌人家丑！”
祖父见状，放下那烟斗，缓缓地开口：“娶媳妇并非是为了娶个面子，过日子就得踏踏实实地过。张家那姑娘虽说长得不算俊俏，可人家很能干，能够扛起事情。咱家就你这么一个独苗，老两口盼着你能成家立业，你倒好就躺在炕上装死似的。”
父亲被这番话气得脸红脖子粗，撂下一句狠话：“反正我说不娶就不娶！你们爱咋样咋样。”
说完他一头扎进被窝，背对着众人。
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无比。
我躲在其后院，扒着那窗棂悄悄地往里瞧，祖母的脸拉得老长老长的，祖父默默地坐在那炕沿之上，手中的烟斗磕了一下又一下。
我心里暗暗为祖父母着急。
这桩婚事，说起来是祖父母一手操办的。
对方为邻村的张家，姑娘名为张杏华，虽相貌平平，然家境殷实，父母疼爱，且还念过几年书，识得字会算得账，村里人皆夸这姑娘能干，将来必定能独当一面。
可我父亲压根不信这些。
他与几个年轻人时常在村头进行闲聊，闲聊之中谈论得最多的便是谁家娶的媳妇十分漂亮，谁家媳妇走路犹如柳枝儿那般摇曳生姿。
一想到自己要娶一个“黑胖壮实”的张杏华，他就觉得憋屈。
婚事定下来后，父亲就开始找各种借口推三阻四。
每次祖母让他去张家送礼，他不是说地里活忙不过来，就是说身体抱恙。
有一次祖母实在忍不下去了，硬拽着他上了牛车。
结果到了张家门口，父亲竟然跳下车，拔腿就跑，害得祖母一个人在张家赔礼道歉，颜面尽失，回家后狠狠训斥了他一顿。
可训归训，父亲还是不肯松口。
他心里在盘算着，反正呢还没有正式成亲，大不了呀，再找个机会把这门亲事退掉。
可谁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发展到那一步。
在1983年的那个寒冬时节，北风呼呼地刮着，那门板被吹得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张家的两位舅舅骑着自行车，顶着寒风来到了我家。
他们一进门，脸色就不太好看，也不跟祖父母寒暄，直接开门见山：“今天来是为了退婚的。”
祖父一听，手里的烟斗“啪”地掉在地上。
祖母也愣住了：“啥意思？咱们年年送礼，哪点差了？”
两位舅舅互相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老刘叔这事儿真不能怪我们。你们家小子不愿意，我们家也没办法。再说了我姐那样的脾气，嫁过去也不一定能过好日子。”
祖母听得一头雾水：“杏华咋了？她咋就不能过好日子了？”
其中一位舅舅看看祖父，又看看祖母，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前些天村里出了点事儿，杏华跟人打了一架，还闹到了公社里去。”
祖母一听，差点没站稳：“姑娘家家的，打啥架？”
舅舅叹了口气，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
原来张家最近总是丢东西。
先是少了一只鸡，后来连米缸里的粮食也被人偷了。
杏华气不过，跑去村里找人评理，可没人敢帮她出头。
最后她自己扛着一把铁锹，找上了村里出了名的恶霸赵三。
赵三家兄弟五六个，仗着人多势众，在乡里横行霸道，谁都不敢招惹。
杏华却毫不畏惧。
她一脚踹开赵三家的大门，二话不说就把赵三家正在炖的一锅鸡肉给掀翻了。
赵三气得破口大骂，杏华也不甘示弱，抡起铁锹就跟赵三打了起来。
这一打赵三被砸得头破血流，杏华也没占到便宜。
最后还是村里人报了公社，事情才算平息。
这事儿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
张家觉得丢了脸面，杏华自己也心灰意冷，干脆说不嫁了。
祖母听完，脸色惨白：“这……这不是作孽吗！”
父亲躺在炕上，听到这里却猛地坐了起来：“啥？她一个人跟赵三家干架？”
舅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咋的？你以为我姐是普通人？她就是再丑，也不是你能配得上的。”
说完两位舅舅甩下几张钱，转身离去。
屋里一片寂静。
父亲坐在炕上，停顿了好一会儿，蓦地站起身来穿衣服。
祖母愣住了：“你干啥去？”
父亲头也不回地说：“去张家！”
祖母急忙拦住他：“你个混账东西，你去干啥？人家都退婚了！”
父亲一边往外走，一边嚷嚷：“退啥婚？这媳妇我娶定了！”
等祖父母反应过来，父亲已经赶着牛车跑远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父亲到了张家，跪在院子里，向杏华赔礼道歉，说什么也不肯走。
杏华开始不肯见他。
还是外祖父看不下去了，把杏华从屋里拽了出来。
父亲一见杏华，扑通一声跪下了：“杏华我错了！你要是不原谅我，我就跪死在这儿！”
杏华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眼圈却红了。
那天晚上，张家的灯亮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父亲顶着一脸的霜冻，终于把杏华接回了家。
婚后杏华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她不仅能干，还能管家。
祖父母身体情况不佳，杏华一方面伺候着老人，另一方面又下地去干活，无论是家里还是家外，都被她打理得井然有序。
村里人都说，她是个能顶起半边天的女人。
父亲也被她彻底征服了。
有时候村里人笑话他“怕老婆”，他却一脸骄傲：“怕啥？那是我媳妇，我不听她的，听谁的？”
接着杏华担任了村里的妇女主任，她带着村里人一起搞副业，生活越来越好了。
父亲每次提起她，都一脸得意：“这媳妇娶得值！”
而杏华总是用一脸嫌弃的表情回他：“得了吧当初是谁死活不愿意娶我的？”
屋里总是传出阵阵欢声笑语。
有时候我想，这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
但有些人，越相处越觉得是上天赐给你的最好礼物。
就像我父亲和母亲。
他们吵吵闹闹一辈子，却从未分开过。
或许这就是爱情最真实、最质朴的模样吧。
